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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温了几壶酒, 送进屋里来。陆二爷喝得兴致正高,拉着陆三爷,非要比个高低, 惹得陆三爷无奈极了,但?同酒鬼是没什么可说的, 便顺着他的意,饮了一?杯, 才叫了小厮进来,“扶二老爷去躺一?躺……叫人看着些?,再送些?醒酒汤过来。”
小厮应下,扶着陆二爷进屋。陆三爷也有些?喝多了, 抵着额,反应也有些?迟钝,坐了会儿,就听到?一?声“三叔”, 他缓缓地回过头, 见是陆运,倒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朝他笑?着点头, “怎么就你一?人过来了?你兄长们呢?”
刚才二哥拉着他们喝酒,陆三爷怕兄长闹起来没数, 今年又不似往年, 往年大哥在府里, 还有个人镇得住二哥。今年大哥没有回京, 二哥这个性子,说好听些?,是肆意洒脱、不拘小节, 说难听些?,便是有些?不着调。不好真叫他在晚辈面前出糗,陆三爷索性把兄弟几人赶到?次间?去,叫兄弟几个自己?玩,他陪二哥喝了。
陆运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陆三爷,答道,“大哥和二哥说屋里闷,出去吹吹风……”说罢,懂事道,“我?扶您进屋歇息吧……守夜有我?们几个呢。”
其实,本来他同大哥在下棋,二哥起身说出去透气。二哥一?走,大哥便也仿佛心不在焉的,很快便也出去了。自二嫂的事后,总觉得大哥和二哥之间?有了隔阂……看兄长们出去,陆运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但?想着大过年的,总不至于闹出什么来,一?人待着又胡思乱想,索性过来看看父亲和三叔了。
陆三爷听了后,儒雅地笑?了起来。或许是喝醉了的缘故,又或许是过年这种时候,就很容易怀旧起来,继而生?出诸多感慨。他看着陆运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怅然,含笑?道,“是啊,往后还是要交给你们兄弟几个的……”
说着,拍了拍侄儿的肩膀,“三叔第一?次见你,你才那么点小。一?晃眼的功夫,都要成家了……娶了妻就是大人了,往后要帮着你二哥做事了,不可懒散任性了。待妻子要敬重,待手足要和睦……做大人就要扛起来了。”
陆三爷慢吞吞说着,教导着侄儿,几十年前,亦有人这样教导他。少年人总是心高气傲的。
陆运起初还认真听着长辈的教导,等发现三叔眼神都飘忽不定了,就知道他是醉糊涂了,说不定是把他当成四弟了,忙扶着陆三爷进屋。安顿好长辈,陆运犹豫了会儿,决定去找兄长们。
深冬冷得刺骨,庑廊下的红色灯笼都被吹得一?晃一?晃的,橙红的烛光轻柔地拂亮了庑廊,将白墙、凭栏等一?切,都笼在朦胧的晕光之中。陆运沿着庑廊走了会儿,寻到?了吹风的兄长,二人站在六角亭里,远远看着,倒没见二人有什么争执。
陆运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走过去,笑?着叫了句,“大哥、二哥……”
陆则回头,朝他颔首。陆运上前,看了看四周,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道,“……说起来,不知道大哥和二哥还记不记得这里?”
陆则闻声看向他。怔怔想着事情的陆致,也抬起头。
陆运笑?着道,“其实我?不大记得了,还是母亲同我?说的。那会儿我?还小,也不大记得什么事。……只记得也是个冬天,母亲带我?过来给祖母请安。大哥也在,带着我?出来玩。我?甩了下人,爬到?假山上……”说着,指了指湖边不远处的假山,“然后就一?头栽了进去。大哥跳下来救我?,两人都穿着棉袄,吸了水又厚又重,怎么也爬不上来。后来是二哥你从旁边经过,发现了我?们,找了竹竿来,救下了我?和大哥……后来回去,我?大半夜还发了热。”陆运忍不住笑?了
下,打趣道,“现在想想,还好二哥够冷静。要是二哥也一?起跳下来,我?们可真成了难兄难弟了……”
孩子时候,总是不懂事的。什么血浓于水的大道理,都是懵懵懂懂的,只知道谁跟自己?一?起玩,就和谁关系好。他那时并不懂二哥承担了什么,更不晓得他天不亮就要进宫念书,回家要跟着大伯习武,半个月都未必见一?面的二哥,对?他来说,跟陌生?人差不多。倒是和大哥,小的时候很亲近。
后来被二哥救了一?回,才慢慢地亲近了。再后来长大了,懂的事情多了,便知道了:
二哥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他可以犯错,但?撒撒娇就会被原谅,做孩子的时候,谁都如此,连大哥都有在课上看杂书,被夫子罚站的时候。但?二哥好像没有,他从小见他,他就是如此,永远沉稳自持,冷静镇定,是最让长辈放心的那种孩子。
他唯一?一?次犯了错,就是在二嫂的事上。
他们犯错都可以被原谅,二哥纵然有错,但?现在大哥娇妻稚儿在侧,事过境迁,也就让这事过去罢……陆运知道自己?有些?私心,但?他打心底不想闹得兄弟反目,就算闹大了,对?大哥又有什么好处,大哥是没法与二哥抗衡的。
便是他自己?,为?了国公府,也不可能?站在大哥这一?边。这的确很不公平,但?很多时候,对?错无法决定一?切。每个人要顾及的东西?,实在太多。
陆运随口?提起一?般说着,不动神色看着陆致的神情,见他从怔愣到?动容,知道他心中有所触动,也怕说多了被发现,便不再说其他了。
从湖面上吹过的风,冷厉中夹在着湿气,双重的寒,朝骨头缝里钻。还是陆则开了口?,“回去吧,别着凉了。”
兄弟几人朝回走。陆则的侍卫匆匆走过来,有事要说的样子,陆则停下,朝兄弟颔首,“你们先去。我?等会儿过来。”顿了顿,叮嘱了句,“刚吹了冷风,回去别急着喝酒。”
陆运应下,同陆致往屋里去。陆则走到?避风处,侍卫上前,低声道,“世?子,常安回来了。”
陆则听得一?怔,酒后略显混沌的思绪缓缓从中抽离,他清醒过来,颔首淡道,“让他明早去书房。”
守夜要一?直到?天亮,天边第一?抹晨曦初现,众人才各自从福安堂散去。陆则没回立雪堂,先去了书房,常安正等着他过来,一?见他,便跪下行?礼。
比起常宁,其实常安更得陆则重用,无论是性情沉稳还是做事细致,常安都远胜他的兄弟。陆则低头抿了口?苦茶,颔首,“起来吧。”
常安起身,恭敬立着。
“……属下在广州府横县寻到?了真人,一?路回京,昨日到?的城外。但?真人说要先回白云观。您叮嘱过,不可冒犯真人,属下便没有阻拦玄阳真人。”
陆则沉吟片刻,做了安排,“……备好马车。”
陆则回到?立雪堂,江晚芙还没有醒,侧身睡着,屋里很暖和,她睡得脸上红红的,看上去气色很好的样子。这个时辰了,陆则懒得再折腾,拦住了要去收拾碧纱橱的惠娘,将就着睡了阿芙平日用来躺着看书的美人榻。
等他醒的时候,床榻上已经没人了,听到?外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他换了身衣裳出去,看见阿芙正在跟姚晗和江容庭说话。姚晗是被红蕖抱着来给江晚芙拜年了,江容庭则是来跟姐姐姐夫拜年了。
看见陆则,江容庭忙起身,笑?盈盈地给姐夫拜年。他对?陆则这个姐夫,一?向是很恭敬的,从来不失礼。
陆则刚起来,也忘了准备红包,还好江晚芙细心,替他一?并准备了,笑?眯眯地把两人的份,
都给了江容庭和姚晗。
两个小孩儿来拜完年,却还不得空,夫妻俩还要去祖母、永嘉公主、二房、三房等长辈处,还有来给他们拜年的陆运、陆机和陆书瑜。
回到?立雪堂,江晚芙又把纤云和菱枝叫到?屋里,单独给两人包了个红包,一?人一?对?金耳环,她柔和笑?着道,“……也该打扮起来了。等忙过这段日子,就该给你们相看人家了。”
纤云还好,只红着脸笑?了笑?。菱枝却结结巴巴地道,“……奴、奴婢才不嫁人呢。”顿了顿,好像又觉得把话说死了,于是补了句,“奴婢不想那么早嫁人。”
江晚芙被她的话逗笑?了,只无奈道,“没人逼着你现在就嫁。不过,也该开始攒嫁妆了……”
说是说,但?也没那么快,总得要她把孩子生?了,坐了月子,再抽出空来,慢慢地相看,争取明年之内让两人都有个好归宿。女孩儿耽误不得,她也怕耽误了她们。
二人收了红包,磕了头,就出去做事了。江晚芙也去了内间?,陆则闭眼靠坐着,指尖捻着念珠,这念珠他戴了有段时间?,圆润的珠子被他摩挲得浸染光泽细腻,暗处也带着柔和的光。
她走过去,陆则便睁开了眼,抬眼朝她看过来,本来平静的眼神柔和下来,“说完话了?”
江晚芙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看到?陆则把念珠戴回手上,点了点头道,“嗯。我?打算等忙过这段时间?,就给纤云她们相看人家……”
陆则自然不会关心这些?,但?也很有耐心地听着,静静地看着阿芙。可能?是有孕的缘故,她丰润了些?,眉眼间?多了几分妩媚韵味。整个人也变得很柔和,看上去没有半点攻击性。
等她说完了,陆则才温和地开口?,“用了午膳,下午带你出去一?趟。让惠娘准备一?下。”
江晚芙点头应下,又有些?疑惑地问?,“去哪里?”
“白云观。”陆则平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