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两本册子回房,章采挑灯夜读。
“兵之贵选,尚矣,而时有不同,选难拘一。若草昧之初,招徕之势,如太祖之前用武日久,则自是一样选法。方今天下承平,编民忘战,车书混同,卒然之变,自是一样选法。大端创立之选,势在广揽、分拣,等率均有所用。天下一家,边腹之变,将有章程,兵有额数,饷有限给,其法惟在精。”
章采皱着眉继续往下看:“第一切忌不可用城市游滑之人,但看面目光白、形动伶便者是也。奸巧之人,神色不定,见官府藐然无忌者是也。第一可用,只是乡野老实之人。所谓乡野老实之人者,黑大粗壮,能耐辛苦,手面皮肉坚实,有土作之色,此为第一。然有一等司选人之柄者,或专取于丰伟,或专取于武艺,或专取于力大,或专取于伶俐,此不可以为准。何则?丰大而胆不充,则缓急之际,脂重不能疾趋,反为肉累,此丰伟不可恃也;艺精而胆不充,则临事怕死,手足仓卒,至有倒执矢戈,尽乃失其故态,常先众而走,此艺精不可恃也;伶俐而胆不充,则未遇之先爱择便宜,未阵之际预思自全之路,临事之际,除已欲先奔犹之可也,又复以利害恐人,使诈他辈为己避罪之地,此伶俐不可恃也;力大而胆不充,则临时足软眼花,呼之不闻,推之不动,是力大不可恃也...........”
“征募士卒,竟然还有如此多的忌讳,爹爹真厉害。”
章采思考着上述文字意思,想着想着,她又从行李里掏出来本册子,却是章郃给她的《十三篇》
“兵势篇: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兵之所加,如以碫投卵者,虚实是也。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死而更生,四时是也。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也;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味不过五,五味之变,不可胜尝也;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哉!”
章采突然嘴角上扬,流露笑意。
“我真是......够忙得。”
自嘲一句,收回《十三篇》继续阅读《练兵手记》
“这有多少篇哪......束伍、紧要操敌号令简明条款、临阵连座军法、论兵紧要禁令、教官兵法令禁约、比较武艺赏罚、行营野营军令禁约、操练营阵旗鼓、出征起程在途行营、长兵短用说、盾牌用说、短兵长用说、射法、拳经捷要、布城诸器图说、旌旗金鼓图说、守哨、治水兵......由繁至细,正是适合我这个初学者,谢谢您义父。”
章采翻书继续阅读:“凡派探马侦骑,听人言语、不亲到敌所、欺诈因而误失事机者,军法从事。若传报违期,集兵迁延,以致误事,罪同。凡军行在途,遇有疾病,军校验实,随即禀明,给文送所在番号拨医调治。痊可,即便追来。敢有诈病推避者,治以军法。凡旁哨后哨,见有乏弱人马不能前进、或在路旁潜藏者,随即收送中军,不许私自纵放。凡军行,定委巡哨官生二员;止宿,委巡视官生二员,差巡视旗十面。但有干犯军令,即便指实呈报,不许隐匿。及因而需索诈骗者,各依法究治。”
第二天,章采罕见的10点多被人叫起床,顶着圈熊猫眼跟着戚漆继续旅行,乘船进入黄河,中午12点准时到达河阳县。在县城里用饭简单休息过后,众人过联通黄河两岸的河阳大桥,进入洛州城。
等到了洛州城里头,章采再次惊讶慨叹于洛州城池的弘大和经济的繁荣、人口的众多,一点都没脸拿齐州与之做比较。可拿汴州、宋州较对,洛州毅然盖压两州数头。
戚漆在旁给章采介绍着,洛州州城名叫洛阳,建在洛水之阳,洛水穿城而过汇入黄河,在古帝国时期便是东部的名城大镇,于当今帝国来说洛州地理位置刚好是天下的中心,所以洛州能有今日的盛景亦有帝国历代皇帝关照。
随着戚漆讲解的深入,章采了解到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在帝国史上,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因为北面铁人的威胁,尤其是吃了惨败的太宗皇帝,都有过迁移国都的打算,理想之地莫过于洛州了。洛州北有黄河,东有虎牢关,西有函谷关,南有伏牛山、熊耳山等山势做依托,位在天下之中,十分安全,不用整日提心吊胆铁人兵临城下。故而两代皇帝都是优先发展洛州,同时裁撤巩州(巩县)使洛州无论从人口上还是潜力上,都有成为一国之都的资格。
迁都自然是因为全国舆论汹汹和贵族集团的集体反对而作罢,到后来攻守相持帝京扎古城稳如泰山,就再也没有人提出过迁都的事情了。
但洛州并没有因此没落!
首先洛州是天下中心,函谷关东从人口到物资只要来帝京必定经过洛州,无论是走水路还是陆路;其次,正因为是天下中心,帝国修筑的直道交汇点正是洛州,卡在交通主干道上;第三,在太祖太宗皇帝时期,扎古帝国函谷关以东的土地多是新近征服的,统治上并不安稳,为稳定统治,扎古帝国设立三个军事重镇,既黄河南岸洛阳城、荥阳城和黄河北岸邺城,也就是当今洛州——郑州——魏州三州,政策给予倾斜。
据戚漆所言,现在的洛州虽然已经从军事重镇转化为民生都市——帝国第二城、小帝京,不再常驻军队,但城中武库军备数量丝毫不减。戚漆出任河北道时,就在洛州领取军械,刀枪盾牌、甲胄弓弩、各类箭镞以万计。
有句话戚漆说漏嘴,帝国每一州县都有武库存储军械,只是有多有少。
这句话章采永远记下。
在洛阳逛了两天玩了两天,章采玩耍的并不开心。她认真仔细的留意城中民生,虽然有人挥金如土,虽然有人一掷千金,虽然城里连一个乞丐都看不到......但想想郓州,想想那些没有活路被迫蹿入大野泽做贼的百姓,章采就觉得洛州人生活在梦里,这座洛阳城被捧上了云端,云端之下是累累白骨。
然而等到章采来到帝京扎古城之后,她还会做出跟评价洛阳城一模一样的评价。
本来章采央求着戚漆带自己去见识见识帝京扎古城长啥样,但一队骑士的到来令章采的愿望打消。
那天,章采像往常一样阅读着《练兵手记》,俄而听到有人进入戚漆房间口呼“戚公”,随即好奇心作祟附耳偷听,将谈话全数听进。
“戚平波,你到洛阳来做什么?不管你做什么,如果是要进京则大可不必,陛下说了,你已经不是同路之人,没有见面的必要。”
“梁公公说笑了,老夫此来洛阳只为游山玩水.......公公知道,老夫已经离开帝京十年了,没有打算再回去,也不想再回去。戚漆老矣。”
“......如此最好,陛下不想见到戚公,希望戚公能让大家脸色都好看些,毕竟不到万不得已,陛下不忍心破害为帝国征战一生的老将军,咱家也不忍心于戚公为敌。”
“我明白,老夫不会让陛下难做,公公尽可转陈陛下,戚漆至死,不回帝京。”
“多谢戚公配合,梁济告辞。”
章采在一旁偷窥,名叫梁济的太监刚走出房门,就有人在他耳边附语,梁济连续点了两下头,慢步走到戚漆旁边的屋子也就是章采的屋子,自然的扭头看了一眼,报以轻笑离开。
而章采正好与之对视,对视的一刹那看到那冰冷冷的眼神,章采如坠冰窟,当场愣住,就那么傻呆呆站立在原地。过去许久,身体冷得发抖。
【那个死太监的眼神好冷啊.....他是什么人?皇帝的近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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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外,梁济刚上马,就有部下不解问道:“公公,属下肯定刚才那个女子就是一直跟在戚漆身边、戚漆所收的义女章采,陛下一直好奇这个女子,公公方才为何不把她带进宫?”
梁济闻语斜了他一眼,那人立即胆寒。
“陛下御极天下,宫里从来不缺女子,陛下好奇,并非你等所揣摩上意的那种好奇。”
“莫说陛下,就连咱家也好奇她,这普天之下竟能有如此“别具一格”、“特立独行”的女子,真是怪哉。”
“可是陛下终归好奇........”
“回去之后,咱家有必要和陛下说说,该给这丫头一些关照,不能全由着戚漆那个老顽固教她。多好的苗子呀,可不能长歪喽!”
“哈哈哈,方才咱家和那丫头对视一眼,那丫头果真厉害,居然不怕咱家,可以可以!等闲男子尚且不敢与咱家对视,这丫头行!”
“看起来,章采这丫头和咱家是同道中人啊,道将要是知道应该也会好奇吧,哈哈哈哈!”
梁济长鞭一挥,御马嘶鸣扬蹄而去,街上行人慌乱规避。
【章采,咱家心里记着你,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