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的巫神节总是风和日丽,今天却阴的很,还下着蒙蒙的小雨。
但是这样的天气,并没有影响祭祀的进行。前殿的祭台下,已经跪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衣服,风一吹,冷雨直往人的脖子里灌,极不舒服。可是对神女的虔诚,却让他们依然恭恭敬敬的跪着。
为首的贵族中年男子正是蜀王,他正目光炯炯的,注视着祭台上的身着朱红祭袍的大司命与少司命。
少司命盘坐在祭坛中央的法阵内。他双目紧闭,脸上带着一张青铜面具,双手结莲花印。
古老的祭词如梦呓般,从他口中延绵不绝吐出。法阵上所绘图腾,皆是文狸赤豹一类的走兽。八名巫女分站外围,额上点着的朱砂,对应阵法中的八荒六合,天地万物。
大司命站在少司命身后,两人背面而对。大司命脸上也带着一张巨大的青铜面具,面具双目突出,嘴巴夸张的向后咧着,看上去不怒自威。大司命一手持着铜铃,一手拿祝器,在阵中跳着傩舞。
少司命的祭词停止,大司命仍忘情的舞着。
“铃、铃、铃”三声脆响,每一声都敲击在人心上。大司命昂首向天,将手中的铜铃与祝器一同高高举起,做出祭天的姿势。
忽然间礼乐声大作,风声大作,雷声大作。
一道闪电划过阴郁的天空,让在场所有人心里都不由得颤抖、敬畏、恐惧。人们不知是什么东西令他们如此焦躁不安,也许,只是这鬼天气。
蜀王神色凝重的走上祭台,双手接过大司命呈递上来的祝器高举过头,对着巫山的方向深深地跪拜下去。
“瑶姬恩泽,山高水长,保艾吾蜀,国祚绵长。”
大司命洪钟一般的声音响起,一阵招魂鼓如雷声雨点般,接踵而至。与此同时,祭祀场上的众人,也随着蜀王一同东向拜去。
“保艾吾蜀,国祚绵长。”
众人齐声高呼,长拜不起,声音回响不绝。
突然,蜀王听见“啪”的一声轻响。他抬起头来,只见那精铁铸成的祝器竟然裂成了两半!
蜀王一言不发,紧紧的握住断裂的祝器,手指竟攥的发白,眼神里充满了绝望、担忧。
“不祥之兆啊,难道是天要亡我蜀国?”
那一天,所有人都在议论蜀王为何提前结束了祭祀。他在雨中的背影竟是那么的苍老、绝望、力不从心,可是谁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节日里喜庆的气氛,都被这场冷雨浇灭了。
——
蜀王眉头紧锁,一只手勉强的撑着头,手边的桌子上正放着那断裂成两半的祝器,头发竟已花白了大半。
傍晚时分,外面的小雨已经停了,一轮红日即将落下。
外面锣鼓喧天,都城主干道上游人如织,有人指着那红日说真美,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红的夕阳,竟把整个皇宫和半边天空都染红了。
皇宫中也喜气洋洋。侍女们在欢声笑语中挂起彩灯,厨子们挥汗如雨,热火朝天的为晚宴尽心准备每一道菜。
可是节日的气氛丝毫没有打动蜀王,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加苍老。
大司命与少司命站在蜀王的面前,神色凝重,静静地等候着君王的命令。蜀王身边还站着一个腰间佩剑的陌生男子,正是之前所提到的莲城修士赵达。
“鸾儿找到了吗?”蜀王勉强打起精神,问道。
少司命回道:“还未找到,听说昨日有人在黑水镇见到过公主。她用头上的金钗换了两张面具,随后便往巫山上去了。”
蜀王摆了摆手,长叹一声:“唉,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不过也好,总算是离开了皇宫。让他们继续找吧,找到了就留在当地不要回来。”
他捏着眉心又问道:“老五何时从三苗回来?”
大司命回道:“五殿下原本计划十日后归来,可需要老臣发急报催殿下立即赶回?”
蜀王又摆了摆手:“不必,让他迟些回来吧。”他抬起那双疲惫不堪的眼睛,问道:“你安插在巴国的内线已经有多少天没回报了?”
大司命:“据上次该送信的时间,已经过了四天。”
蜀王叹了一口气:“不是好兆头啊。”
突然,一个侍卫竟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连礼仪都未曾顾得上,“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上。
大司命斥道:“何事如此慌张。”
这侍卫几乎带着哭腔:“大王!急报!戚枫那厮说要求见大王,硬闯了进来,人已经离这里不远了。”
“什么?!”
蜀王的手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这名字早让他恨之入骨。
当年,戚枫离开蜀国前,竟亲手把府中上下三十余口人全部杀死,其中包括了他结发的妻子。若不是当时围剿戚枫失手了,蜀王是不会让他活到现在的。
近年来,巴国对蜀国骚扰越来越频繁,全都是戚枫搞的鬼。倒不是如今的少司命言庭领兵无能,而是因为戚枫本来就是蜀国人。他对蜀国内情实在太了解了,为人毫无底线,因此才屡战屡胜。另一方面,巴国背后似乎也有着一股神秘力量在支持着他们。
当然,蜀国也有靠山,他们的靠山就是莲城。
莲城是在昆仑山的剑仙门派,据说是由女娲后人所创。千年间,莲城门下弟子斩妖除魔问道苍生,早已将师门的美名传遍大江南北,是天下公认的第一大修仙门派,也是九州上最古老的门派。
王后在嫁与蜀王之前便是莲城的高阶执事弟子,也是七贤座下亲传的六弟子。那时她英姿飒爽,是女中豪杰。只是她自从嫁人之后,便再也没有修习仙术了。
蜀王身边的那位赵达,便是王后从小一手带大,关系最为要好的师弟了。他也是莲城的高阶执事弟子,同时也是鸾姝和皇子们的干舅父。
不过各修仙门派虽然都有支持的王室,一般却不插手国与国之间的争执内务,只是作为威慑作用罢了。否则在这些修仙者面前,凡人们便如蝼蚁草芥,挥手之间便能屠城灭国血流成河。
可令蜀王担心的是他们在巴国的内线断了,那边情报就来不了了。他不知道巴国请的靠山到底谁?这些天里,他们的计划是否提前了?蜀国应该如何应对才好?
蜀王的神色凝重起来,对少司命道:“言庭,你去会会戚枫那厮……”
谁知蜀王话音未落,就被一阵狂妄的笑声打断:“哈哈哈哈!大王不必如此客气,戚枫已经来了。”
声音从外面纷然而至,夹带着一阵血腥之风。一个与言庭相似衣着的青年,带着飞扬跋扈的气焰走了进来。那身朱红的祭服上沾满了鲜血,让那红色更加鲜艳。
他只有一只眼睛。额前垂下的一缕头发遮住了右眼的眼罩,令他那张俊美的脸上增添了几丝阴鸷。
大司命少司命立刻护在蜀王身前,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此人正是戚枫。
看到对面如此反应,戚枫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拍脑袋,然后撩开衣摆对蜀王单膝跪了下去,笑道:“属下拜见大王。大王数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蜀王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竟还敢来。”
少司命的手,已经握住了腰间佩剑,侍卫们也冲进大殿护驾,将戚枫围城了一个圈,蓄势待发。只待蜀王一声令下,就可将他擒住。
戚枫一边自说自话,一边将背在身后的手转到身前。原来是托了一只沉甸甸的锦盒。
戚枫笑道:“大王何必这么紧张,属下今天来是替巴王给您送礼来的。”
大司命道:“大王,戚枫诡计多端,小心有诈。”
不料大司命话音刚落,戚枫突然大笑了起来,仿佛听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他几乎笑出了眼泪,但那笑声却令人胆寒。
“大司命,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我诡计多端?我就算再诡计多端,也不如您呐。”
戚枫突然止住了笑,那只独眼露出凶狠的光:“当年若不是你设计陷害,我也不会现在只剩下一只眼睛。再说,蜀国早晚要灭亡,我要动手也不急于这一时。”
大司命气的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放肆!你这厮休得胡言,当年若非失手,现在也容不得你如此嚣张。”
戚枫又笑道:“哈哈,那我是不是那得多谢大司命当年高抬贵手了?我说您也年纪不小了,还是不要生气的好。否则气坏了身子,待会儿的好戏可就看不到了。”
大司命又欲发作,却被蜀王伸手拦下。大司命怒道:“陛下,难道您还容的了他继续撒野么?”
蜀王摆了摆手,却问戚枫道:“你今日闯入,究竟意欲何为?”
戚枫一拍脑袋:“瞧我,都忘了正事了。我此番前来,是要替巴王传达想要和谈的想法。属下素知陛下爱好和平,可是劝了巴王许久呢。”
“谈和?”
蜀王冷笑,“你曾经数次向我觐见攻打巴国,统一古蜀。甚至不惜违抗我的命令,主动出兵。如今却说你向巴王提议谈和?”
“没错。”戚枫接道,“大王爱民如子,一向期望两国能和平共处,这件事属下一直铭记在心。戚枫现在虽在巴国任职,但却仍是蜀国人,心向着的也是咱们蜀国。前几日看到蜀国的大好河山被巴军铁蹄□□,实在于心不忍。所以属下苦口婆心劝谏,好不容易才跟巴王争取到了和谈的机会。您只要答应一个条件,巴国就会立刻撤兵,从此再不侵扰。”
蜀王道:“你这阴险狡诈之徒,两片嘴一张,便在颠倒是非黑白,真是好不要脸。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听老三的话重用你?!”
戚枫哈哈大笑,抬起双手,做了个无奈的姿势:“大王先不要生气,您何不先听听巴王提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