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的手艺是没得说的。
什么山菌萝卜、莴笋丝瓜、荠菜莲藕、鲤鱼土鸡、兔子鹌鹑……明明都是些寻常食材,常见的野味,可是一经他手做出来,味道就格外鲜美。而且蒸炸烹煮、烧焖卤炖,每样菜的做法都不带重复的,众人尝过都纷纷拍手称绝。
孩子们最是开心,听说黑曜今后会一直跟着师父住在鸣皋山,便都纷纷要求将伙食交给他做,还说以后再也不想吃师父和阿晏做的糊糊了。他们一口一个“先生”叫着黑曜,十分亲昵,弄得长离都有些嫉妒。
殷老板带来的糖水玉露也十分受欢迎,还没到傍晚便被这群小孩抢光了,都咂巴着嘴说还想喝。
黑曜见糖水竟然比他做的菜还受欢迎,十分的不服气,说糖水他也会做,立刻撸起袖子跑进了后厨。阿晏也跟着去帮忙,说想要好好学习一下,提升提升厨艺。
凤昔梧扇掩半面,笑道:“长离公子,你可收了一位好厨子。从此之后有这青山绿水、美酒佳肴相伴,又能时时弄鹤抚琴,醉听莺啼,岂不快哉。”
长离颔首:“不错,在我看来,那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十八水府五镇海渎,都比不上我这小小的鸣皋山。”
敖颖有些不乐意了:“公子,你都没去过龙宫,怎就说十八水府比不上鸣皋山?我们那有这么大的珍珠,有一眼望不到头的蓝,有会发光的珊瑚林,有五颜六色的游鱼。到处都是雕梁画栋奇珍异宝,还有鲍参翅肚任你大快朵颐,厨子的手艺一点也不比黑曜差。”
远处黑曜虽在后厨洗果子,耳朵却偷偷竖的老长,专注听着席上一举一动。
“我呸。”他低声骂了一句,“都多少年了,他们的厨子除了海鲜就不会做点别的,整天生食冷食,吃的人胃疼。还好意思说比我手艺好?”
阿晏好奇道:“黑曜先生去过龙宫?”
黑曜瞥了他一眼,哼道:“老子活了八千岁,哪儿没去过?”
“八千岁?!那……那先生知道的事肯定很多了?”
“那当然。”黑曜得意的哼了一声,细瞳盯着阿晏的眼睛,好像能把他看透似的:“你小子想问我什么?”
阿晏连忙摇头:“没有。”
“哦?”黑曜勾起嘴角,邪魅的笑了起来:“别害羞嘛。想求长生?位列仙班?还是想复明?今儿个心情好,我可以破例回答你一个问题。放心,我不会告诉你师父的。”
“我……我……”阿晏嗫嚅半天,终于开口问道:“我想知道……复明的办法……”
“这个简单。”黑曜指着宴席上:“你找那三条龙随便哪位要一滴血,饮下即可。不仅能够复明,还能脱胎换骨长生不老,假以时日再多加勤修苦练,就算位列仙班也不是不可能。”
“他们是师父的朋友,我怎可如此无礼?”
黑曜眯起眼睛:“哦?那就是说不是朋友就可以了?”
阿晏脸色一白:“你、你戏弄我?”
黑曜得意的大笑起来:“我可没戏弄你,饮下龙血就是有那种奇效。它还还有神龙威怒,可震慑天下兽族。你师父的玄武骨笛就有一滴龙血,不然我怎么可能被他降服?”
回到宴席上。
长离摇头道:“还是我的鸣皋山好。春天绯红漫山,夏日青翠欲滴,深秋枫红杏黄,冬天白雪皑皑,四时有四时不同之风景。要说会发光的,我们有萤火虫。五颜六色的,是飞鸟和野花。我们吃的虽是山肴野蔌粗茶淡饭,但胜在比你们种类繁多。依我看,还是你的水秀,不如我的山青。”
敖颖愤愤道:“是你的山青不如我的水秀!”
瑶姬调侃道:“你俩要争的话,干脆来曲《渔樵问答1》好了。不过我可住在巫山上,是樵派。”
凤昔梧与风岚也纷纷举手支援:“我们也是樵派。”
“你们就是占着人数多而已。”
敖颖不服,立刻操琴抚了起来,长离与他一问一答,琴声交融,众人皆陶醉其中。
在那之后,凤昔梧弹起箜篌,瑶姬、敖霜、敖子陵也各献一曲。瑶姬才学琴不久,弹得磕磕绊绊,引得风岚大加嘲笑,长离直皱眉头,瑶姬一怒之下说再也不弹了。
敖霜琴声平平淡淡,风岚说如他的性格一般,气的敖霜又差点跟她打起来。倒是敖子陵的琴艺令其他人着实惊艳了一把,竟也不比长离敖颖差多少,还自有一种帝王之威。
殷老板不会乐器,便拿筷子敲着碗碟打打节奏。风岚则一个劲的跟人劝酒,劝不动就自己喝,殷老板所带酒水竟大半都是她喝掉的。
小昔城和那群盲眼少年早打成了一片,化作凤凰之身让他们摸自己的羽毛,比了年纪之后,还非让少年们叫自己大伯公。
黑曜端着做好的糖水又回到席间,让霜君使个法术冰镇一下。敖霜几乎将白眼翻上了天,但还是照做了。少年们一拥而上,很快就又将糖水抢光。
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曲乐不断。众人从中午喝到傍晚,直至月上中天,罗星台上流萤飞舞,恍若置身于璀璨的星河之中。
敖霜敖颖从来没见过萤火虫,表现得竟比昔城还要兴奋。敖子陵嫌他们丢脸,起身离开席坐。
“像吗?”长离微微侧身,柔声轻问瑶姬。
瑶姬惊讶道:“你还记得?”
长离颔首:“你说的话我都记得,所以才给这里取名叫罗星台。”
瑶姬感慨道:“小时候蚩尤叔叔和共工叔叔经常陪我看星星,还说要把星星摘下来送给我。只可惜……他们现在已经不在了……”
长离捉住一只萤火虫,递到瑶姬面前展开手掌,微弱的荧光便在他掌中一闪一闪:“这里的星星都送给你。以后你和子陵来,每年夏天都能看到它们,我也一直会在这里。”
“你……知道婚约了?”
“嗯。对不起……”长离垂下头来,嘴角的弧度有些苦涩。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是……什么时候?”
“认识子陵的时候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
瑶姬抬起头来,望着那璀璨的流萤,微微一笑:“如果有来生的话,也许一切都不一样吧。”
来生,如果有来生。
那个时候,瑶姬自己也不知道,她的无心之言竟然一语成谶。
……
远处,敖子陵立于松下,正抬头仰望皎月。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有人脆生生的叫了句“子陵”,是瑶姬的声音。他心下一惊,猝然回首,却又立刻沉下脸来,沉声道:“黑曜?你找死吗?”
黑曜掩嘴窃笑,清了清嗓子盈盈跪下,双手捧起一片血鳞,谄媚道:“主人切莫生气,黑曜可不敢。”
敖子陵皱起眉头,嫌恶道:“主人?你要背叛长离?”
黑曜笑道:“那支将我制服的玄武骨笛可有您的一滴血,本来黑曜所认的就是两个主人,何来背叛一说啊?您就收下这片血鳞吧。而且您二位本就是知音挚友不是吗?嘻嘻,连喜好都一致……哎呦……”
黑曜忽然打了一个寒颤,只见敖子陵的脸色越来越沉,一股无形的龙威压迫逼而来:“你敢再多说一个字?”
黑曜连忙捂住自己的嘴,摇了摇头,随后谄媚的一笑,将血鳞留下,化作一阵黑烟消失了。
“少主!”
黑曜前脚刚走,敖霜后脚便跟了来,他似乎察觉了主公的异样,问道:“您怎么了?刚才是黑曜吗?他冒犯您了?”
敖子陵冷哼一声:“你来的够快。这事若是被族老知道了,你这霜君的位置恐怕不保。”
敖霜低下头,喃喃道:“是,属下失职……我以后会更加谨慎。”
敖子陵轻轻叹息,拍了拍敖霜的肩膀,语气柔和了许多:“霜,你放心。澈叔叔那边,我会尽全力帮你争取的。今夜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好好欣赏这月色吧。”
敖霜颔首,也随着少主的目光抬起头来,那天上的皎月只差一小块便即将圆满。
“月亮真好。虽有阴晴圆缺,可总归是同一轮月亮,永远都不会变,不似这世事难料。少主,您说人真的会变吗?”
“有的人会,有的人不会。看你想做哪种。”
“那您会变吗?”
敖子陵垂下了头,不再望月,捏紧手心中那枚血鳞,低声道:“我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