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力所显示出的景象是一座神祠,正值深夜时分,万籁俱寂,凄清幽静。
神祠中燃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庄宴趺坐在芳尘仙君的神像之下,一灯如豆,映照着他俊美的侧颜,透出几分柔和的朦胧之色。
桃卿有些发愣,他是记得二百多年前庄宴见到他的神像后便打算寻仙问道,当时是柳猫儿带走了庄宴,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庄宴这辈子还会修鬼道,却不想他竟成了神修,祭拜的对象还是他。
怀着几分复杂的心绪,桃卿静静地凝望向庄宴,。
他不知道庄宴如今有没有恢复前世的记忆,但其容貌和神态都和上一世别无二致,只是因为今生修神道而非鬼道,才少了那股森然的血腥气。
庄宴身姿挺拔,雕刻中手中玲珑的造像,造像是上好的羊脂玉材质,温润的光泽中带着微微的透明感,刻出的线条优美生动,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地勾勒出了少年的五官,正是桃卿。
显然庄宴已经雕刻过千百次同样的玉像,动作极为熟练,甚至无需仔细考量,随着玉屑轻轻落下,他很快就将玉像刻好,托在掌心上凝视良久,收进了须弥戒指里。
妥善地收好玉像,庄宴的视线望向了神祠外,不多时,一道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摇着火红的狐尾,口中称道:“庄师弟。”
“柳道友。”
庄宴抬手向来人微施一礼,却回绝了他的亲近之意:“你不该称我‘师弟’,如今我已不在灵照鬼城门下,你不是我的师兄,我也并未你的师弟。”
“这话你别跟我说,有本事你跟师尊说去。”
柳猫儿才不吃庄宴这一套,大咧咧地坐到了窗台上:“如果你敢当着师尊的面说你不打算认回他这个师尊,从此和他断绝师徒之情,那我今后再也不来打扰你了,你觉得怎么样?”
庄宴沉默不语,柳猫儿露出一抹得逞的奸笑,而正在看景象的桃卿虽然并不清楚他们心中的想法,却也知道庄宴和无定老祖师徒之情甚为深厚,不是能轻易舍弃的。
何况凭无定老祖的脾性,若是庄宴宁死不愿回归师门,无定老祖定会当场杀了庄宴,强行把他的魂魄带回鬼城,让他再做一世鬼修。
柳猫儿说:“说真的,庄师弟,我不懂你为什么偏要躲在这座小破庙里,师尊已经用秘法让你想起了桃卿,如果你真的那么思念桃卿,你直接去找他就是了,要么你就跟我回鬼城,两条路你总得选一条吧,老是当个缩头乌龟算是怎么回事?”
“卿卿不愿见到我。”庄宴低着头说,“我没资格见他。”
“你把你的命还给了他,他也说了你不欠他的,既然如此你再认识他一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跟自己较劲呢?”柳猫儿纳闷地说。
庄宴再次沉默,无论柳猫儿在他耳边叨叨什么,他都不回话了,耽搁小半夜,柳猫儿无奈地走了,走之前他扬言自己明晚还来,庄宴也不理他。
桃卿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却越看越不是滋味,甚至还生出了几分酸涩。
庄宴恢复了记忆,却比前世更加沉默、更加孤僻,这一世他什么都没有了,前世的名望不复存在,修习的神道道统为天下唾弃,却还因此无法回归师门,隐居山林之中,没有亲朋好友,终日和死气沉沉的神像为伴,他这么活着,又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心里惦念着庄宴,桃卿一夜都没睡好觉,反复地梦见庄宴的那句“我没资格见他”,早早地醒了过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他醒来时天色才蒙蒙亮,床榻上的兔团们都睡得香甜,幼兔趴在他的脸颊边呼呼大睡,小爪子抱着他的一缕黑发不放,桃卿不忍心吵醒它,就断开这一小缕头发,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裴之涣这两天不在合欢宫内,而是回到了紫霄派布置道会的事宜,他身为当今唯一的渡劫真君,有责任云集天下修士,召开一场宣讲道法的盛会,以助他们感悟大道。
到时桃卿也会前往紫霄派听道,只不过目前还不急出发,裴之涣人都是他的,他自然想什么时候听就什么时候听,也就没必要急着跑去占据好位置了。
桃卿独自悄悄地洗漱完了,就在合欢宫里瞎溜达,忽然他想到这阵宿云涯应该起来了,就去宝仪殿找他,果然在门口找到了宿云涯。
宿云涯起得比他想象得还早,这阵都已经练剑回来了,俊面上蒙了一层薄汗,见到桃卿过来了,他略一扬眉,笑着问道:“怎么起得这么早?”
“想事情,睡不着。”
桃卿老实说了,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过来就是想要星桥给他拿主意的。
“怎么了,你有烦心事?”
宿云涯带着他进了宝仪殿,进屋后倒了两杯茶,自己先去屏风后换衣服:“和清玄有关系吗?”
桃卿看着他落在屏风上的影子,迟疑地说:“不是,这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之涣,想在和他说之前先听听你的主意,我……我之前就找到了庄宴的转世,现在想去见他一面。”
“你想见庄宴?”
宿云涯从屏风侧面冒出脑袋和小半身体,先是意外,继而露出不太赞同的表情:“为什么想见他?”
桃卿将缘由和他说了,宿云涯听罢叹了口气,打理着穿好的道袍,坐下来说道:“你还是这么容易心软,你见他可怜,难道你就不可怜吗,你可是被他杀了一回。”
“他已经把他的命还给我了,在我看来他不欠我什么了。”
桃卿小声说:“至于心软……你也知道我就是这种优柔寡断的性子,其实我也觉得好像有些不合适,这才过来问你,要是你也觉得不妥,那我就不去见他了。”
他说归说,神色却有些低落,看着可怜巴巴的,宿云涯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捏了捏他的脸颊说道:“只要你愿意,就没什么不合适的,想必清玄也不会反对,我陪着你一起去就是了。”
“真的吗?”
桃卿满心期待,眼巴巴地看着宿云涯,宿云涯和他对视几息,忽然开始揉搓他的脸颊,边揉边说:“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别看了,我可不想做什么对不起清玄的事。”
桃卿被他揉搓得双颊微红,耳朵也红了,又给裴之涣传音征求他的意见,裴之涣自然不反对,只要桃卿高兴,那就做什么都行,他也会遣来一具化身陪着桃卿一起去。
不多时,裴之涣的化身来了,一见到他的化身,桃卿瞬间眼睛一亮,立刻扑过去抱住了裴之涣的化身:“好可爱啊。”
裴之涣的化身赫然是五六岁男孩的模样,五官玉雪可爱,眼珠乌黑又圆润,像两粒黑葡萄嵌在雪中,却偏要穿着一身整肃的玄色道袍,还不及平日的半分威势。
“卿卿。”
化身唤着桃卿的名字,语气和平日一样,但嗓音稚嫩得很,桃卿忍不住笑了,捏捏他的脸颊,故意逗弄他:“不行,你得叫我哥哥。”
平时裴之涣总在床笫间欺负他,让他唤他“之涣哥哥”,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报复回来的机会,他可不能错过。
化身抿着双唇不作声,他越是不叫,桃卿就越想逗他,直到他被宿云涯一把提着臂弯站了起来:“好了,你要磨蹭到几时才肯走,我们快去快回,最好一天就回来。”
可见他还是不喜欢桃卿找庄宴,桃卿摸摸鼻尖,拉着小裴之涣的手跟着他一起走了,按照觅魂珠的定位,他们来到了浮石界,也就是庄宴现居的界域。
浮石界和陵游界相距遥远,但裴之涣的化身运转法力,只片刻时间就已经到了,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桃卿的心忽地怦怦跳了起来,对于马上就要见到庄宴这件事竟有些紧张和畏惧。
其实他知道自己不该过来找庄宴,但他就是看不得庄宴那副惨兮兮的模样,况且庄宴现在是他的信徒,在他改道之前,他不能轻易抛弃他。
他们很快就到达了那座神祠,和桃卿在愿景中所见到的别无二致,桃卿让宿云涯和小裴之涣先在外面等一会,他自己走进了神祠。
走进大门,桃卿看到了庄宴的背影,他和愿景里所看到的样子没什么不同,依然保持着同样的姿势,雕刻着玲珑的仙君玉像。
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先是目露冷芒地抬头,视线在接触到桃卿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手指一颤,险些将手中的玉像摔落在地。
“……庄宴。”
桃卿在距离他一丈远的位置停了下来,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心里既酸又疼,却没有了方才的畏惧之感,好似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了。
这时他才发觉原来他一直都想再见庄宴一面,至少看着他过得好些,他才能放下心来。
庄宴似乎完全怔住了,半晌没有反应,直到桃卿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他才猛然惊醒,手中骤然收紧,紧紧握着玉像将身体背转过去。
桃卿无论如何都没料到他竟会是这样的反应。
庄宴根本不敢面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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