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轨觉得眼前一阵变换,比起眼睛所看到的画面,他最先感受到的却是双腿传来的闷闷疼痛。
确实,最近腿伤开始复发了,原本没有很在意的痛楚在体验了一次短暂的痊愈之后,在反馈在神经上时,居然有些难以忍耐。
万轨眼里情绪微微动容,又很快掩藏了下去。
眼前的迷障散去,万轨又重新坐在了轮椅上,在所有人中,他是最先回过神的,于是,也将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在了眼里。
柯南等人脸上的表情具是愤怒,即使双眼阖着,也带着无法掩藏的痛楚,似乎在看一场悲戚的表演,尤其是毛利兰和铃木园子,两个高中女孩已经泪流满面。
看样子他们看到的也是藤川先生的故事,那确实是一个很悲伤的,让人无力的,痛恨的悲剧。
织田作之助忽地挣扎的清醒过来,大汗淋漓,身体还在颤抖着,他就在万轨身后,待万轨转回头时,就与织田作之助复杂的眼神对上。
……
万轨轻轻眨了眨眼睛,对织田作之助的表现有了些许的猜测。
“你看到的,是我吗?”万轨转开眼神,慢条斯理的整理起衣袖,不再与织田作之助对视:“感觉怎么样?”
万轨已经有些不记得自己最害怕的场景是什么了,夜兔最擅长的就是打破恐惧,而过去的恐惧在被强大击碎之后,早已不知流落到记忆的那个角落,万轨现在努力去回忆,居然也只有那绵绵不断的细雨。
织田作之助眼神微微闪烁,他身上居然还有未消散的杀气,但不是对着万轨的。
“是的,夜兔老师。”织田作之助叹息,他眼神澄澈,落在万轨身上时,明亮了许多,那份纠结于杀人的困惑居然就这样散开了:“感谢您让我受益良多。”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织田作之助表现的前所未有的郑重,他走到万轨前,弯下腰对着万轨深深的鞠了一躬,与之前沉醉与万轨书写文字之下的尊敬不同,这一次很显然是对着万轨本人的。
“就像您所说的,生命不是简单的东西就可以衡量的。”织田作之助抬眼望着万轨,破除迷惘之后的织田作之助觉得,自己似乎终于知道要写什么了:“如果可以,我想要将夜兔老师的故事写成书。”
万轨眼睫轻颤,他不解的注视着织田作之助,问道:“所以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织田作之助却是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了,他回忆起那个兵荒马乱的故事,那个尚且稚嫩的夜兔老师,以及染红了一整个村庄的鲜血,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抓了起来。
“如果能够写出来,那一定是一本很好的书。”织田作之助轻声呢喃。
……
织田作之助意识清醒之后,下意识的警戒了起来,但是他紧接着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动用异能了。
这个发现让织田作之助不由得更加警惕,但是很快,他又发现这里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一人将眼神投放在他的身上,似乎他的位置只是一团空气。
织田作之助伸出手去试探性的与人搭话,但没有人理会他,这里的他是无人可见的。
织田作之助意识到,自己似乎进入了某一段故事了,但更像是某一段回忆。
天空的边境是模糊的,像是一个人的视角只能看到的尽头,因为没出去过,所以不清楚那边缘之后是什么样的光景。
这里应该还是日本。
织田作之助拧眉走在街上,路过的人穿着古时的和服,蜂巢一样拥挤的店铺挂着破烂不堪的招牌。
如果这是一个人的梦境或者回忆的话,应该要找到这个梦境的主人,才可以出去吧。
织田作之助猜测,他抬头望向天空,灰蒙蒙的天空边界像是被墨黑色燃料打翻之后的污迹,越远越看不清分明。
织田作之助将墨色看尽,最后将视线投向了墨色最单薄的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应该就是梦境主人所在的位置,因为最常居住,所以最明晰。
织田作之助深吸一口气,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却向前,织田作之助发现周边的景色变化越大,如果边缘位置称得上破烂不堪,那这里只能用尸横遍野来形容。
死人的恶臭与生活垃圾发酵的腐臭争抢着涌进织田作之助的鼻腔,哪怕之前前往过镭钵街,织田作之助也从未觉得一块土地能肮脏成这个样子。
“臭/婊/子,多少钱?”粗俗下流的声音穿进织田作之助的耳朵里,让他下意识皱起眉,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瘦小黝黑的男人穿着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和服,一脚踹在地上跪着的女人身上,女人头纱蒙着脸,身上挂着牌子,上面的内容织田作之助完全可以猜出写了什么。
“一,一块干粮就可以了……”女人身上穿着素色的和服,身材与其说纤细,倒不如是常年饥饿之下的骨瘦如柴:“只一块就够了,这位郎君。”
“我可去你的吧!”男人咆哮着一脚将女人踹翻在地:“就你这全身上下没二两肉的臭德行,还敢要老子一块干粮!不如去撒泡尿看看自己那张人老珠黄的脸!”
趴在地上的女人抽搐了一下,声音又低又哑:“那,那郎君随意赏点吧。”
男人对着女人啐了一口,往地上扔了一个长了霉点的干萝卜条,女人眼神微微一亮,不顾踩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连滚带爬的把那根比手指长不了多少的干萝卜条扑进了掌心里。
男人哈哈大笑,指着女人身后简陋的棚屋,催促道:“东西都拿了,还不快点?”
女人嗫嚅两声,扶住男人的胳膊,把人往棚屋里带。
这样的场景发生在这里的各处各地,蝇虫乱飞间,□□仍在,精神却已经糜烂,在这里生活的所有人似乎都在行尸走肉的或者。
织田作之助拳头攥的咯吱作响,他可以清楚的听见那女人的惨叫声,清楚的听见自己牙齿颤抖碰撞的声音。
苍蝇飞过耳边,嗡嗡的声音居然成为了此时织田作之助唯一的慰藉。
他只是这段记忆的观众,即使织田作之助已经去阻止,但他的手轻飘飘的穿过人的身体,告诉他你只不过是这段故事的观众。
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你的参与,你的干涉,你的救赎,都已经晚了。
天色渐渐黑了,天边为他指路的那点白色就在头顶,织田作之助如同石雕一般站在棚屋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他找不到梦境的主人,但这个环境告诉他,梦境的主人一定有着格外悲伤的过往。
你在哪呢?
你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听着耳边间歇的声音,织田作之助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一想到梦境的主人可能的身份,他的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
终于,在不知道多久之后,男人骂骂咧咧的从棚屋里走了出来,最后朝棚屋里又扔了一块干裂的饼干:“人老珠黄的,居然还敢跟我讨要东西!”
他对着棚屋啐了一口,转身离开。
织田作之助缓缓抬起眼,看着那落在地上,碎成好几片的饼干被一双满是伤痕的手捧起,女人颤巍巍的爬出棚屋,趴在地上,将饼干碎细细捻起,织田作之助走到她身边,蹲下来,想要帮她收集,在指尖又一次穿过地上的饼干时,他身体僵住。
——他只是这一段故事的观众。
现实又一次这样提醒他。
织田作之助胸口一阵闷痛,他深深喘了一口气,垂眸看着女人用指尖沾了点带着泥土碎屑的饼干粉末,抿进了嘴里,剩下的大块饼干被她小心翼翼的包进了怀里,与那块干掉发霉的萝卜干一起。
女人踉跄着站起来,有鲜血从她的身上流下,被女人抖着手擦掉。
织田作之助看着女人蜡黄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颤抖着身子朝着棚屋后面绕过去。
他猜测,故事的主人就在那里。
织田作之助跟在女人身后,他看着女人绕到棚屋后面,跪在地上,满是伤痕的手拂开地上的泥土,手指抠住一块木板,艰难的朝上掀起。
故事的主人居然被女人藏在的地下。
织田作之助看着女人脸上都蹦出青筋,才艰难的将那块木板掀起一厘米的缝隙,他帮不上忙,只能焦急的看着。
忽地,那颤抖着的缝隙里突然塞进了几根白皙的手指,手指还短,一看就是孩子的手。
几根手指,便轻轻松松将女人费劲千辛万苦也没有掀起来的木板轻松抬起。随着木板的缓缓移动,织田作之助眼睛睁大,心跳越来越快,一个自从他进入梦境以来的猜测敲击着他的心脏,让他一边祈祷一定不是一边在胆颤恐惧着这个事实。
织田作之助的直觉一向很少出错。
木板彻底掀开,女人脸上的笑容温柔也灿烂,她对着半米宽的坑洞,张开了双手:“阿万,姐姐回来了。”
一个白嫩嫩的脸从坑洞里探出来,撞入织田作之助的眼睛里,瞳孔骤然收缩,不可思议与果然如此同时在胸口炸开,让他的心脏乱成细麻,只有丝丝缕缕散不尽的疼痛缠绕着他,
“姐姐。”阿万脸很瘦,人也很小,长达肩膀往下的黑发凌乱的纠结成一团,让他看起来像志怪故事里的座敷童子。
只可惜,他无法带来财富与幸运。
织田作之助的眼泪终于落下,他努力睁大眼睛,将万轨老师幼年的容貌映进眼里。
“来,快吃点东西吧。”女人将阿万抱了出来,阿万很轻,很小,像一团布娃娃:“今天姐姐得到一大块干粮哦!是甜甜的小饼干呢!”
女人将阿万放在干净的木板上,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那块饼干,和一段干萝卜条,递给阿万:“阿万快吃,吃饱了才能长高高哦!”
阿万垂下眼,盯着女人手里的食物,咽了口唾液。
女人不知道他的食量,阿万也从未告知过女人自己从来未吃饱过,这一块饼干,放进阿万的肚子里,就像扔进了大海,不会起到一点作用。
阿万伸手接过那块饼干,在掌心里掰成两半,大的一块塞进了女人的嘴里:“姐姐也吃,阿万小,吃一点点就能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