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逢稷没想过黎明珠能那么大大方方说出两人在私会这番话,他微微一怔,往后退了一步。她说得没错,确实是私会,也确实没有她同吴疾看上去来得正大光明。但,他本意不是在质问她,而是担心她同吴疾被谢乘风发现,对她不利啊。
他没觉察出,因为没得到适才明珠同吴疾吃饭时的温柔表情,以至于就算是关心的话语,从嘴里出来已是变了味道,带着酸气。
黎明珠见赵逢稷让开一步,这才站起来,一本正经地行礼,再说道:“殿下,我只觉得,白天来拜访的话,或许更有精神谈天。说起来,谢府里的园景也是不错,若是……”
“好,去逛逛吧。”
什么?黎明珠看看窗外,虽说天还没全暗,廊子上也点了灯,但谁晚上会去逛园子。而且,她带着赵逢稷正大光明去外面逛园子,倒真是给谢乘风送上很大的把柄。七皇子发什么疯?
她惊诧有些无措的神情,很大程度取悦了赵逢稷。他内心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离经叛道,可是从那次晚上突然到此处,已经迈出了无法回头的一步。既然已经放纵自己追随内心的冲动,又何必去多想旁的。
可不料,黎明珠在无措半晌后,脸上神情冷漠下来:“我黎家对陛下,皇家忠心耿耿,不知为何殿下特意来羞辱忠臣的女儿?”
赵逢稷将唇抿成一条薄线:“何来羞辱二字?”
“如果殿下是来寻我说话,为何不在白天,就算是晚上,在书房便可。你我光明磊落,自然不怕旁人说嘴。但殿下让我夜深陪着游园,却将我当作什么人看待?谢府走动的奴仆,又会将你我当作什么来看待?”
赵逢稷暗自啊了声,他只顾着遵从内心,想见便见,想来便来,却从未想过黎明珠的立场。就算是她身边的丫鬟,若是知道她同男人私会,明面不说,私底下又怎会看得起她。前一次夜探,他迈过了那条线,已经过分了。
“殿下,”黎明珠声音放低,语气比刚才轻柔一些,“吴先生是我聘的府里先生,同他一起吃饭,有婆子有丫鬟,开着门亮着灯,就算有些逾越但也是规矩中的。”
这是在解释刚才同吴疾相处吗,赵逢稷心里有些不由自主的高兴。却生硬地嗯了声,抬步坐到另一边:“是我思虑不周,你不用多说。”他伸手倒了杯茶,“我来,是想告诉你,二皇兄吩咐陆之叶提拔了你相公。”见黎明珠点头,他又道,“二皇兄性子古怪,我总是参不透他。不过他提拔了你相公,只怕是针对你……黎家。”
“多谢殿下告知。我想,或是他想拉拢我爹?”黎明珠冷冷一笑,“但当初我那么大张旗鼓赶走采莲,总不见得二皇子以为,我爹还会帮着谢乘风。”
“你,可以不用和我如此客气。不在人前,不在宫里,你我私下无须顾虑身份。”
黎明珠一怔,怎么话题突然转到这上面去了。不过和赵逢稷拉近关系,本就是她想要做得。自然便顺水推舟:“嗯,好。”她浅浅一笑,在昏黄光影下似乎是放大了那层温柔。让赵逢稷不禁有些晃神。
两人一时沉默,赵逢稷听黎明珠忽然问道:“殿下想过将来要做些什么吗?”
将来?老七怔怔,他的将来按照母妃的安排应该是要做逍遥王爷,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要管。在大皇兄二皇兄手下,彰显皇恩浩大的吉祥物。等他们放松了警惕,那他想娶谁娶谁,想干嘛就干嘛。
他快速瞄了黎明珠,这位姑娘原本是为了让两位皇兄放纵警惕的招牌之一。他忽然有些好奇,黎明珠到底知不知道,当初她差点要被许给他。
“我嘛,”黎明珠等了一会儿,见赵逢稷没有开口,便先说了起来,“我将来想找个舒服的地方住着,没有烦心事。天气好呢,就出去走走,天气不好呢,就在家待着。”
“哦?你倒是简单。那现在不就是你梦想中的日子嘛。”赵逢稷倒是笑了笑,如果当初她嫁给了他,现在他们会是过什么日子呢。当然,得在两位皇兄手下活过来。
“那又如何一样。你也说了,谢乘风得了二皇子青眼。如果不是为了拉拢黎家,那必定为了挑拨黎家不得安宁。”黎明珠慢悠悠转过身,笑道,“殿下,只是忍让,这日子可不见得能太平。”
赵逢稷只不过是不管政务,在皇宫里活下来的,又有淑妃耳提命令,怎会听不懂言外之意。他勾起唇角不语,黎明珠这番话倒是有些挑拨的意味了。难不成,她野心如此之大,那为何当初要去嫁个白丁?既然嫁了,为什么不将野心附加到谢乘风身上。
“所以,你对谢家不假辞色,赶走了贴身丫鬟。”赵逢稷假装听不懂黎明珠的意思,将话题引到谢乘风身上。他一直没搞懂啊。为什么当初要嫁给谢乘风,为什么现在要压制谢乘风走仕途。别说名节什么,他可不信。
“内宅事务……”
“是吗。”赵逢稷打断了黎明珠的推托之词,她就算说是对谢乘风因爱成恨,他都不会相信。太假了,太假了。宋锦秋同他讨论过,明珠小姐在谈到谢家时,语气中只有恨意。在看女人方面,赵逢稷觉得宋锦秋确实有过人之处。
黎明珠垂头笑了笑,讨厌一个人和喜欢一个人一样,瞒都瞒不住。她对谢乘风的厌恶,从里到外,恨不得宣告给所有人,我恨他恨不得抽筋剥皮。
“好吧,什么都瞒不了殿下。”黎明珠抬起头,目光烁烁,“当初嫁人就不是我情愿的。名声被损,爹爹在朝堂举步维艰,我不能拖黎家后腿。嫁人之后,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不想,谢家不仅不善待于我,先是勾搭我贴身丫鬟,再是试图架空我当家主母的权利。现在,”她轻轻摆手,“殿下,我封步在清风苑,将大半谢家让出。你说,我还能如何过想过的日子。”
赵逢稷虽然早就有耳闻,亦也亲眼看着黎明珠将采莲赶出,此时听她亲口说出,感触又是不同。他眯了眯眼,虽然这番理由合理,但似乎不足以支撑黎明珠如此的恨意。但嫁人的理由,黎将军举步维艰……大约是真的。他有心想问更多,可刚开口,就被黎明珠打断,听她叹了口气:“那些难堪……还请殿下给我留些脸面。”
他嗯了声,倒是觉得不能再逼迫下去。黎明珠已经如此坦诚,他再追问又能怎么样。结果是她同谢家不和,恨谢乘风对她不善。至于如何引起的,并不重要。难不成他要抽丝剥茧,然后帮黎明珠分析,说她想得太多还是劝她该大度呢。
“那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前面的日子不提,那后面要怎么过呢。他垂下眼神盯着手中茶盏,茶叶浮浮沉沉,倒像是他心里的念头,起起伏伏,不知道到底想听到什么答案。
“当然是努力向着自己想过的日子发展咯。”见赵逢稷不再追问,明珠松了口气。这就是她之前同绿竹红萍解释的,为什么她不能对谢乘风或者江婉玲下狠手。在大多数大户人家里面,亲戚来借住根本不算什么。甚至还有些不成器的旁支,特意跑来做姐夫小妾的。还有嫁人带去的贴身丫鬟,有些就是挑选着给姑爷做通房。大家都习以为常的事务,是不足以解释她对谢家的仇恨的。
“你倒是想得开。”赵逢稷感觉周围气氛轻松下来,他转过头看着黎明珠,大约是明白宋锦秋对她一见倾心的理由,毕竟当初他偷偷来相看也不是相中了嘛。有些不敢看她的眉眼,只转过头问,“过几天二皇兄比赛,你去瞧吗?”
“自然,而且,我那表姑娘也想跟着去呢。”黎明珠微微勾起嘴角,就算赵逢稷不问,她会引起话题。“殿下,这是与民同乐的日子,为什么不开放赛场,让大家一起参与呢。”虽然她不知道前世是基于什么理由开放,但如果让赵逢稷觉得她能同他想到一起,会提高对她的信任吧。
“从未如此过。”
“殿下,我在想,那赛场可以半开放。”黎明珠见赵逢稷并不打断,心里的念头便鼓足勇气说了出来,“达官贵族们可以坐在正当中,由侍卫围住。然,赛场西北两边,则可开放给普通民众。当然,不是无条件开放。殿下,”
她抿抿唇,想起吴疾曾说过的饥荒,也想到马球赛后,确实传来北方闹灾的消息,但记得前世没什么人在意。后来灾民进城,死得死,乱得乱。“那些座位可以明码标价,按座位前后收费。取得的费用,则可以买赈灾的粮食,用以灾民。”
“你是如何知道闹灾了!”赵逢稷神情猛然冷了下来,北方闹了很严重的饥荒,京城的消息只有一些人家知道,他也是刚得知的消息。大哥根本没打算告诉父皇,正遣了心腹去平息“刁民”。黎家是如何得知,又知道了多少!
黎明珠心中暗暗吃惊,怎么,京中还没有传来灾情?她脸上只露出疑惑:“难道没有嘛?吴先生之前就说过,他家受灾了。”
赵逢稷沉默不语,黎明珠说得是吴疾家乡发生的灾情?他冷冷吩咐:“不管如何,京城是不能出现这种扰乱民心的说法。”父皇最恨听到治下有灾有乱,所以大臣也好,皇兄们也好,只会告诉父皇国泰民安。一旦让人听到有灾情,不会有人去想着赈灾,只会想着将说出这件事情的人处理掉。这就是大哥现在正要去做的事情。
“不说事情就不会发生?”明珠反驳,但见赵逢稷是为她担忧,缓和了语气,“我只想尽绵薄之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