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殿是为众仙调息疗伤的地方, 素来非常安静,但今日有些不一样。
“芙儿你看这个,我特意跟父君要的, 一万年一开的九霄素心花, 保你服下之后立刻恢复灵力, 你快试试。”
“芙儿,你再看看这个,我特意跟母后要的, 千凤羽衣, 再没比你更适合这个红色的姑娘了,你快穿上试试, 你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湿透了。”
“芙儿,你再……”
“楚少主。”素来温柔的清容上神难得语气严肃,拧着眉道,“请你安静一点, 这里是药王殿,不是凤族王宫。”
楚翾张着嘴, 继续说也不是,又不甘心就这么停下,最后还是避讳着清容上神,话是不说了,东西还是不断掏出来递给芙嫣。
芙嫣很快被宝物淹没, 她你麻木地坐在那,慢慢说:“收回去, 我用不上。”
“怎么用不上!”楚翾瞪大眼睛, 第一时间捂住嘴, 见清容上神没再看他, 才小心翼翼低声道,“至少这衣服和九霄素心花你得收下吧?”
衣服和疗伤圣药的确是芙嫣急需的,可千凤羽衣太名贵,她也不喜欢,不想要。
至于九霄素心花……他们以为她伤得重才急急送来,可她根本没事。
清容上神正要帮她说出实情,芙嫣就先开了口:“不必,我自己疗伤就行,如今六界太平,我也没什么要紧事,自己疗伤有益于修行。”
清容上神看了她一眼,芙嫣弧度很小地摇摇头,清容上神了然,低着头继续研磨灵植。
“可……可是我都给你拿来了。”楚翾有些失落。
“再拿回去吧,都是凤阳君和君后珍视的宝物,我不喜欢夺人所爱。”
“没有夺人所爱,拿来给你也是他们的意思。”楚翾捧着宝物不肯罢休,“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我生什么气?”
楚翾妖娆的眼睛眨巴着:“当然是历劫时那些事了,那可不能怪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不知道,都是藏叶搞的鬼,他肯定和舟不渡串通好了故意欺负我,给我那么一个命格,让我对你不好!”
想起历劫时的凌翾,芙嫣唇角弯了一下,确实也无法将对方和楚翾联系在一起。
“你看,你还笑我,藏叶真是不声不响办了件大事,若我因此没了□□权,我一定再把命格神殿烧一遍!”
“可以了。”芙嫣按了按额角,声音有些疲惫,“我有些累,你先回去吧,人界的事我没放在心上。”
“真的?”楚翾不信,“你真不生我气?”
芙嫣点头,给了肯定的回答。
“那,那我还有机会的吧?”他眨巴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她。
芙嫣望过来,慢慢说:“你本来就没有。”
“……”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但足够药王殿所有人听见,楚翾立刻望向周围,见大家都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没听到,依然高兴不起来。
他们越是这样,越证明全都听到了好吗!
好生气。
又被拒绝了。
这么多年,楚翾平均一年就要被芙嫣拒绝十来次,其实早就习惯了,但习惯不代表不会沮丧。
“你太坏了。”楚翾抱起宝物,“你这个坏女人,我走就是了,你口是心非,肯定还是因为生气才这样,我等你消气再来!哼!”
他红着眼圈跑走,医仙们顿时松了口气,低语着:“搅人精终于走了。”
察觉到芙嫣投来的视线,说话的医仙有些脸红慌张道:“小仙失言,女君恕罪。”
“他确实有些吵。”芙嫣的声音没什么力气,“本君这就离开,他自不会再来打扰。”
她起身要走,清容上神不赞同道:“我还不曾为女君疗伤,女君不可随意离开。”
“不劳烦清容上神,我之前与楚少主说得是认真的。”她整理着染血的红衣,“眼下也没什么要事等我去做,刚好能自己疗伤。”
疗伤也是一种修行,但芙嫣虽然皮外伤没什么,灵力枯竭还是很严重,若非神魂早一步修补完全了,大比时她再次燃烧命魂,会让身体更加糟糕。
想到这里清容上神还有些疑惑:“女君之前的神魂损伤是怎么好的?按理说不该那么快。”
照她的进度,在继位大比之前肯定是难好的。
芙嫣笑了一下却没回答,身影很快消失。
之前说楚翾是搅人精的医仙担忧道:“师尊,弟子说错话冒犯了楚少主,女君不够秋后算账或者将此事告知楚少主吧?”
清容上神无奈道:“莫要将过去听来的谣言信以为真,女君哪里有那么闲,事事都要介意?她更不是睚眦必报小肚鸡肠的人。宽了你的心好好修炼就是。”
离开药王殿,芙嫣回了自己的寝殿。
少帝宫很安静,仙婢们有序地做着自己的事,她们都知道这里很快就不再有人居住了,少帝即将继位天帝,她们都想尽最后的机会表现一下。
芙嫣光着脚踩在玉石地面上,有些凉,但很让人清醒。
她穿着血衣一步步走上台阶,落座于美人榻,侧倚上去,闭上眼睛,一片黑暗中浮现出谢殒独自离开的背影。
她微微皱眉,很快睁开眼,仙婢在这时来禀报:“女君,战神到了。”
舟不渡。
芙嫣没动:“让他进来。”
“是。”
仙婢下去,舟不渡很快进来。
他穿着银白常服,长发束着高马尾,手腕上比从前多了一串佛珠。
芙嫣瞧见,微微凝眸。
“女君。”他单膝跪下行礼。
“不必多礼,起来坐。”
长木椅出现在他身后,舟不渡也没客气,直接坐了。
他看了一眼斜倚美人榻的芙嫣,迟疑着:“臣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女君可要先更衣?”
“舟不渡。”芙嫣半阖着眼,“七上神里也只有你时时刻刻对着我自称臣。”
“这是应该的,他们过于失礼。”
“几位上神都是看着我长大的,直呼其名也不算失礼,大家都那么熟了,是你太过守礼。”
舟不渡:“女君说是就是,臣……我以后改。”
芙嫣唇角轻扬,笑容稍纵即逝,带着些倦意。
“我是来恭喜女君的。”舟不渡拨着腕间佛珠,“之前走的匆忙,没赶上。”
“我收到你的恭喜了。”芙嫣随口问了句,“那么匆忙是去做什么了?”
舟不渡凝着她说:“去追帝君了。”
“……”
“不知为何,总有种十重天有异样的感觉。”
芙嫣身上的倦怠消散了一些,她缓缓支起头看着他:“是吗?”
“也可能是我的错觉。”舟不渡想了想,“现在六界太平,应该就是我的错觉。”
芙嫣半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舟不渡站起身:“我来的不是时候,不打搅你休息,先走了。”
他转身离开,芙嫣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道:“神尊手上的佛珠很眼熟。”
舟不渡停下脚步,身姿有些僵硬,未曾答话。
这确实是件熟悉的东西,是他作为不渡在历劫时的念珠,因他的执念随着历劫一起回来了。
将袖子放下挡住那串念珠,舟不渡莫名地叹了口气。
芙嫣:“神尊久经战场,还是执剑执戟更顺眼一些。”
舟不渡心一冷,究竟是执剑执戟更顺眼,还是不希望看到他带着任何历劫时两人有情的回忆?
“……那么多年,我已经习惯念佛了。”舟不渡垂眼回答。
芙嫣:“念佛不适合你。”
她说得那么快那么肯定,让舟不渡心凉得彻底。
当真是和从前一个样子。
经历一次历劫,竟还是没有一点改变。
她要说的根本不是念佛不适合他。
她想告诉他的是,纠缠于历劫时的记忆——这件事不适合他。
舟不渡有些狼狈地匆匆离去。
芙嫣微微吐了一口气。
他是很好很好的人。
如果她真的足够聪明,就明白该和他在一起。
可惜她确实还不够聪明。
舟不渡那样好的人,不该为她沉溺过往,他值得一个全心全意为他的人。
因着灵力枯竭,早没精力,芙嫣很快在榻上沉沉睡去。
夜色降临时,她渐渐醒来,头昏沉得很。
身上很烫,血衣没换,外伤也没处理,不太舒服。
虽然那些伤微不足道,却也会一直流血,这会儿美人榻上都是血,处处都是血腥味,芙嫣因失血过多发起了高热。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仙族起个高热不过是多睡一会,运转几个周天灵力的事。
但芙嫣的伤口还没处理,自己也不动手,也不去见医仙,老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
她渐渐从侧躺换做趴着,眉头紧锁,意识昏沉。
朦胧间,内殿红纱飘动,好像刮起了风。
这不对劲,九重天怎么会有这样的风?
但芙嫣没精力去管,又或者她潜意识里知道是为什么,所以没管。
神魂疲倦,头疼发热,芙嫣焦躁不安,身上汗津津,看上去脆弱极了。
一双手抚上她的脸颊,带着些熟悉的凉意,芙嫣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
她好像听到一声叹息,身子被人抱起,置入温度适宜的怀里——也许对方的温度已经不适宜,但她太热,也就显得他不适宜的温度都正常了。
“我帮你止血。”
他的声音就在耳畔,仿佛来自古老的最初,充满沧桑沉重之感。
芙嫣闭着眼抬头,鼻尖和嘴唇擦着对方的下巴脸颊过去,闻到的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谢殒。”她看似昏沉,其实还是有分辨能力,言语也很清晰,“是不是你。”
“不是。”他否认了。
“就是你。”芙嫣哑着嗓子,“你当我真的病傻了?我会认不出你的味道吗?”
“真不是。”
“呵。”芙嫣冷笑了一下,手环住他的腰,丈量了一下道,“就是你,这个尺寸不会是别人。”
“你在说什么。”他还在否认,“听不懂。”
腰上突然被掐了一下,不疼,痒得很,谢殒呼吸一窒,抛开方才的话题:“我帮你疗伤。”
他指尖散出微弱的灵力,其他做不到,帮她止血还是可以的。
伤口终于暂时愈合,血不再流,芙嫣慢慢
睁开眼,入眼是谢殒交叠的衣领。
她的手上移,落在他衣领处,轻轻拉开,嘴唇靠近,贴上去,不是吻,是咬。
“嘶。”
谢殒轻嘶一声,在寂静昏暗的内殿里显得格外勾人。
“我该走了。”
他克制地将她拉开,芙嫣顺着倒在榻上,看到他起身整理衣衫。
“你换件衣裳好好调息,明日就会好。”
他说完要走,芙嫣懒洋洋地开口:“你明知我的伤口不管也不会有事,还大半夜偷偷跑来做什么。”
谢殒没说话。
没事又如何?他与她神魂交融数次,神府早已不分彼此,她高热难受,他有所感,本想安静等死,神识得知她未让清容上神疗伤后又实在不放心不下,这才过来。
这些她都没必要知道。
芙嫣继续说着:“留下这些吓人的伤口,制造我重伤险胜的假象,让我踩着你几百万年来的尊荣上位,将你最后的一丝价值榨干,你在利用你自己这件事上,也是煞费苦心。”
她撑着手臂起来,长发散落,单手随意扯着身上的血衣,用最随意的语气说着最惊人的言语。
“谢殒。”她叫他。
然后说:“你是不是要死了。”
芙嫣衣衫半褪仰躺在榻上,视线落在云海中:“日月山河在破碎,我修帝王苍生道,听得见苍生万物在悲痛,是因为你要死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