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将月清涟送到了雪岭的边界,尹梵若才停下脚步。她又细细地叮嘱了月清涟一番,才担忧地看着她离去。
回桐花林的路上,尹梵若一直在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感到十分疑惑。她始终觉得,有些事情难以理解。比如,凛辰的所作所为,作为一个活了几百万年的上神,他做事一向稳重,可是今日却一反常态地帮着月清涟说话,任由她下界。又比如月清涟对凛辰的态度,看似恭敬温和,话里话外却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最让她想不通的是,即使是有凛辰所说的那些隐患,月清涟也不是不可以先回到月陌,借助她父君的力量查清这一切。可她为何,又要急急忙忙地回到凡世呢?
不过,疑惑是疑惑,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想个万全的法子,既要查出两百年前的真相,又要护月清涟的周全。
尹梵若回到桐花林里,满脑子想法,却见凛辰已然沏了一壶新茶在等他。那茶壶里冒出腾腾的热气,传出一股清淡的香味,余味悠长,倒是她以前从未闻过的。
“这茶的味道……以前好像没有在你这里喝过。”
“不过就是普通的瑶露茶而已,只不过是用今年紫竹林里新收的叶尖露沏的,”凛辰知道尹梵若记挂着月清涟的事,“你一脸愁容,想来是在担心那小帝姬吧?”
“你倒是了解我,知道我忧心清涟的事,”尹梵若自己倒了一杯茶,“可是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今日为何帮着那丫头说话,纵容她下界胡闹?”
“眼下这陈年旧案稍稍露出些端倪,却只是一些难辨虚实的线索,去查查也不碍事,毕竟是他们月陌国自己的事,查个清楚也没什么不好,”凛辰呷了一口茶,“再者说,那小帝姬此时还全无归家之意,你留她也未必留得住。更何况现在知画夫人还在凡世,下落不明,你觉得小帝姬这个时候会跟你回月陌吗?”
“你这话没错,可我就是很担心。清涟修为尚浅,一个人待在凡世,只怕安危难保。”
“这有何难?寻个人下界护着她便是了。”
“你说得倒轻巧,可是她此次回来的事情,除了你我无人知晓,她现在又不愿意回月陌。不动用月陌的力量,哪有闲着的人下界保护她?”
“你们离渊的人呢?”
“我们离渊倒是可以,只是离渊和月陌乃是姻亲,如果我派离渊的人下界去保护清涟,姑姑那边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这不是很难办?”
尹梵若说完这话,转头却发现凛辰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觉得,在四海八荒的所有上神之中,你比较闲。”
“我……”,尹梵若刚想反驳,却发现凛辰说的好像是事实。自打上次与血旖一战之后,玄昊身受重伤陷入昏迷,她倒成了这四海八荒最无趣的人。现在,她每日深居衍和宫,替玄昊执掌宫务,旁的便再也无事可做,偶尔到凛辰这里坐坐或是回离渊小住几日。四海八荒的上神之中,便是她最得闲。
尹梵若想了想,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她倒是希望此时此刻躺在衍和宫里的人不是玄昊,而是她。可是这样想来想去又有什么用呢,五百年了,她日日思念着他,他却安静得不用再说话。
“我想来想去,你去是最合适的,”凛辰的话打破了沉默,“她与你亲近,而且……你也该下界去散散心了。”
“凛辰,或许你说得对,”尹梵若叹了一口气,“我去做这件事,再合适不过了。”
凛辰点点头,没有再提这件事,而是摊开了几案上的曲谱,用纸镇压好。做完这些,他又拨了拨茶炉下面的炭火,重新沏了一盏茶,递给尹梵若。尹梵若接过茶盏,这才想起来,她今日来雪岭,原是为了与凛辰聊聊他新谱的曲子。
“凛辰,你且弹一弹这曲子,我先听听。”
话音未落,悠扬的琴声便从凛辰的指尖流泻出来。凛辰本就精通琴艺,所奏之曲自然也是空灵优雅,十分悦耳。但无论他如何地精通乐理,这四海八荒的舞乐第一人,还是尹梵若。莫说是别的乐器,即使是他最擅长的琴,也输尹梵若三分。虽说凛辰是个与世无争的上古神祇,可是音律一事逊于尹梵若,他却是真的不服。或许这就是知己老友之间的乐趣,而今这一曲,他便要让尹梵若赞叹他一回,才算赢她一次。
一曲毕,凛辰自信之意溢于言表:“如何?”
“你这曲子……敛时如莺语低诉,放时恰似惊涛拍岸,又如金戈铁马,气势磅礴、跌宕有致。只是似乎少了一些东西,缺了几分灵性。”
“那依你看,是少了些什么?”
“依我看呢,是少了几分‘情’,”尹梵若喝着茶,悠悠说道,“凛辰,你在这雪岭万年,终日只与冰霜、桐花相伴,这曲子里,少了一个‘情’字。”
尹梵若此言一出,却好似戳中了凛辰心中的某种隐痛。他生于洪荒,本是女娲大神补天时留下的一块七彩石,只因色泽鲜亮宛如琉璃,而得女娲大神的青睐。她将他留下点化成神,又授他一身神力,助他修炼。无尽岁月中的修行,让他学会了如何承袭师命,去担当护卫苍生之责。可是尹梵若口中这一个“情”字,他却始终不能领会。
“这雪岭,确实是冷寂了些,但我又确实偏爱这一方安静之地。”
“你只是,还未遇到天命罢了。我们都是天生的神仙,无须像凡人成仙那样断情绝爱,那是他们成仙的代价。可是这情之一字,就是我们这些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的上神,也得循着天命。”
听尹梵若这么说,凛辰心里倒有了一点波澜。他生于洪荒之时,活了几百万年,在神魔并举的年代里,他身经百战。在如今秩序井然的世界里,他又担负起守护上界的职责。可是这波澜壮阔的一切之中,唯独少了一段情,两相思慕、比翼连理之情。只不过,在他这漫长的生命里,他还从未遇到过他的天命。
在这个问题上,尹梵若作为他的至交老友,倒是有自己的看法。就拿她和玄昊来说吧,玄昊虽不及女娲大神那样古老,但是他出生的年代,却比凛辰还要早。洪荒前的几百万年,洪荒后的几百万年,他也如凛辰一样,少了一段情。直到遇到尹梵若,玄昊才知晓天命,虽然历经波折,但两个人总归还是得到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结局。所谓天命,等到遇见的时候,自然会知晓。
然而,今日见了凛辰与月清涟之间的互动,倒让她觉得,或许她姑父家的这位小妹妹,就是凛辰的天命。毕竟,如凛辰那般淡泊之人,一向对各色女仙毫无兴趣。唯独此番,对她的这位小妹妹,却是极尽照顾之情,真是前所未有、前所未有啊!尹梵若心想,只待时机成熟,她定要助他二人一臂之力。
两个人都想起了心事,沉默了片刻。突如其来的声音却打破了雪岭的宁静……
“帝后!出事了!”
刚才一直在沉思这月清涟和凛辰的事,突然被这声音一惊,尹梵若的身子不禁抖了抖。等她缓过神来,方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个声音是衍和宫仙官司晨的。她抬头一看,果然见司晨驾云而来。他如此急匆匆地赶过来寻她,莫非是……衍和宫出事了?
尹梵若心道不好:“司晨,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帝、帝后,幻姬她……,”司晨按下云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她……”
“她什么?你别急,慢慢说。”
“她把您给帝君修养仙力的涵灵珏抢走了!”
“这个女人,真是疯了!”尹梵若一听涵灵珏被抢,气得浑身发抖,“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半个时辰前,她这会儿应该还在衍和宫和卫兵们打斗,”司晨急得满头大汗,“我见卫兵们拦不住她,这才急忙来寻您来了。”
“好,我这就回去。”
尹梵若刚准备走,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凛辰突然开口:“且慢!”
尹梵若一脸狐疑地看着凛辰,不知道他为何要说这句话:“凛辰,你这是……”
“你且去,那小帝姬的事我自会替你照料。你与幻姬的恩怨,想来也不必旁人参与,我也不拦你。只是,你与幻姬一战,须得留个分寸,我隐约觉得她此番敢来如此挑衅,不会那么简单。”
“嗯嗯,我会小心的,”尹梵若点点头,跃上云头,“清涟那边,暂且先拜托你了。”
“放心吧。”
看着尹梵若和司晨匆匆远去的身影,凛辰微微叹了一口气。他是古神,可是他却不能洞悉天命。甚至是比他更古老的玄昊,也无法逆天改命。所谓神,也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他的天命,也已近在咫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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