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国出兵之事,在靳桓离营奔赴灵川之后,便成了定局。
对于这个事实,月清涟有些闷闷不乐。说是闷闷不乐,实则是惋惜、焦急和不服气的共同作用。五年多以来,她替萧翊谋划了许多事,一切都是为了能帮他登上帝位。而萧御其人,分明对至尊之位没有太多兴趣,她每每出击都能达到预期的目的。可是这一次,萧御一出手便折了她的一番谋划,倒让她有些猝不及防。更重要的是,若是这次再将军功拱手让给镇国公府,萧翊往后的路便会愈发难走。可是眼下,她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比月清涟更为郁闷的人,是萧翊。他才是这场权利游戏的主角,其他人都只不过是助力而已。但是随着月清涟这一场谋划的最终失败,他未来的处境将会变得更加艰难。镇国公府,将会成为他夺取天下最大的阻碍。对于这样的现实,他绝对不可能坐以待毙,他必须得想个办法扳回这关键的一局。可是月清涟现在也是一筹莫展,这让他十分忧愁。
在这样的境地之下,萧翊猛然想到了一个人——安道远。
安道远本是南疆黑水族中的一位德高望重的巫师,萧翊驻守南疆时,他主动与萧翊结交。待到萧翊调任的时候,他以想要游历玉华国为由,请求萧翊让他随行。就这样,他一路跟着萧翊到了函城,又声称自己十分敬佩萧翊的为人,愿从此之后留在萧翊身边供他驱策。
便是在此进退两难的时刻,萧翊想到了他,于是便命人星夜兼程,将他从函城请到营中来。萧翊原原本本地将所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询问他是否有办法破局。虽然他并不知道安道远的手段究竟如何,但是在目前的境况下,也只能选择相信他了。
春狩的最后几日,月清涟被萧翊派遣回函城去收集前方的战报。她丝毫没有怀疑萧翊的目的,收拾了行装便带着两个丫鬟赶回了函城。在她的运作之下,前方的战报、后方的朝堂议论,都源源不断地传到了萧翊的耳朵里。安道远让萧翊这么做,是为了从中寻找可以下手的契机。
然而,繁杂的情报并没有引起萧翊和安道远的注意,基本上都是看过就烧掉。直到春狩的第十日,月清涟传来了一条关于千盛国华阳长公主的消息时,安道远才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计划。
据说,千盛国华阳长公主齐碧流与翌阳亲王齐霜影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生母是千盛国先王的光训许氏。虽然两个人都是千盛国国君齐雍的手足,但境遇却大不相同。齐碧流虽长得国色天香,但在千盛国的权利系统里就是个边缘人物,不过是个好看而无用的花瓶而已。齐霜影却不同,他从小修习武学兵法,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又因为母族地位卑下而对皇位没有威胁,所以齐雍十分信任这个弟弟,对他委以重任,使他成为千盛国举足轻重的人物。
只是如此倒也没什么。偏偏这位华阳长公主,十分醉心权利。眼见自己的弟弟大权在握,自己说话却无足轻重,便心生妒忌,素来与翌阳亲王不和。无论是朝中之事,还是皇家私事,只要是能掣肘齐霜影的事,齐碧流必然会拿出来大做文章。
便是这一条消息,让安道远想到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这消息传来的第二日,千盛国华阳长公主便在其营中设宴,宴请诸国使臣与王宫贵胄。鉴于其已到大婚之龄,又尚未许婚,故而此次大宴的目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萧翊也在受邀之列。出发之前,安道远精心为他修饰了仪容。萧翊的长相虽然算不上出尘绝世,也没有萧御那般王霸之气的加持,但放在在座的贵族之中,也算得上出众了。萧御乃是帝王,长公主的私宴规格太低,他不便参与。因而,在座众人之中,便以萧翊的姿容相貌为最佳。再加上安道远的修饰,更为他增添了几分光彩。
宴会开始,长公主的大帐之中张灯结彩,虽没有歌舞助兴,但乐工、丝竹管弦却一件都不缺。只看这架势便知,华阳长公主此次确实是有备而来。
一切都准备妥当,宾客也都入了席,却迟迟不见华阳长公主本人。众人正在诧异之际,大帐之外响起了厚重的脚步声,沿着红毯向帐内而来。
在座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投向了帐门的方向。
“华阳来迟,让各位久等了。”
还未见人,便听得一个清脆而又带着些许威严、动人而又不失端庄的女声传入帐中。随着这一句抱歉,撩开的门帘后面,一顶高高挽起的云髻配上一对累丝攒珠的凤钗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那飞凤微微摇曳,凤钗之下的女子也缓步进得帐中。待到那女子缓缓抬起头时,宾客们方才看清来人模样。
只见她,一双丹凤眼顾盼生姿,微微上翘的眼角又带了几分威严,却是掩不住的勾魂摄魄。乌发云鬓之下,薄施粉黛的鹅蛋脸生得恰到好处,唇不点而红,眉不描而翠。额间的花钿鲜红夺目,衬得一张脸尽是说不出的端庄大气。再观其身量,只觉纤细轻盈,楚腰只堪盈盈一握。紫色的华服上彩绣着凤穿牡丹,腰间杏黄色的宫绦系着丹凤朝阳的白玉佩,颈间一串彩色宝石并白玉锁穿成的璎珞,一身装束十分引人注目,说不尽的雍容华贵。
难怪千盛国君赐其封号曰“华阳”,容貌秀美、光彩照人是谓“华”,地位尊崇、高贵夺目而谓之“阳”。这位华阳长公主,当真是一个仪态万端、风姿卓越的妙人。
竟是她!萧翊在心中暗自吃惊。
他方才看到她时,便有一瞬间恍惚,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细细思索之下才想起,这位华阳长公主不是别人,正是那日他在林中打猎时遇到的女子。只是当时她素面朝天,又穿了一身猎装,他也没有多问。今日,她盛装而出,通身的气派烨然若神,倒让他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公主殿下!”众人见华阳长公主前来,都纷纷起身作揖行礼以示尊敬。
唯有萧翊因身份地位不在其之下,而端坐不语。
“诸位不必多礼”,齐碧流从萧翊面前走过,眼角的余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直到她走到主位上坐下,“开宴!”
随着她的一声令下,悠扬的乐声响起,所奏却并非宫廷宴会上常见的雅乐,而是悠扬婉转的俗乐。俗乐少了些庄严厚重的金石之声,不似雅乐那般严肃,用在公主私宴之上也无可厚非。如此安排,让在场欢宴的众人都十分受用。
然而,今日这宴会,最大的亮点还是菜肴。宴会上的菜品一道接着一道,皆是用近日里猎到的猎物所烹制的,多以獐、鹿、兔肉为主要食材。这些食材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烹调之人的手艺却十分精湛。一共八道菜肴,都只用野菜和猎物,却各有各的滋味。就连肉质与火候,或鲜嫩、或富有弹性,亦是各有千秋。
宴过三巡,齐碧流见众人都略显倦怠,心中便知时机已到,便给左侧的掌事宫女递了一个眼色。
“诸位稍歇”,掌事的大宫女出声将原本的嘈杂之声打断,又示意侍候在门口的宫女取了签筹,“公主念及宴饮单调且易烂醉伤身,便准备了游戏与各位宾客同乐。”
“甚好!甚好!”也不知是谁高声回应,“还是公主想得周到。”
“只是不知,公主意欲如何游戏?”立即有人随声附和。
只见两个甲士抬来一张几案,取来三只骰子、两只玉碗、一叠纸条并竹制的签筹放在案上,又将竹筒中的签筹摇散混匀,这便算准备停当。
“我国宴会之上时兴一种游戏,源于旧有的‘占花名’,又有些改进,还未有名字”,华阳长公主面带笑意,向众人解释了游戏的规则,“至于规则。便是将这签筒之中的签筹随机散与诸位,上面写着数字。再由我的宫女在正中摇骰子,三枚骰子对应三位数,摇到了哪位客人,这位客人便到几案上取一枚纸令,依令而行。”
“敢问公主,今日游戏,可有彩头?”
“我家公主昨日狩猎时,偶得白狼一头”,一旁的大宫女再次开口,“故而,今日彩头,便是公主亲手烹制的红焖狼肉一道、白狼皮一张。各位将已经完成的纸令放在自己的案头,待宴会结束时,得令最多的人,便得此彩头。”
听到这份彩头,帐中又是一片欢呼之声。在场的男子都盼着自己能成为那个幸运儿,得了公主的彩头。却没有人注意到,华阳长公主的目光在萧翊的身上转了几转又收回来,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那宫女一声令下,游戏便开始了。齐碧流微微斜倚在自己的桌案上,慢慢享受着美味的兔肉、甘醇的美酒,看着这一群达官显贵是如何游戏的。
不知不觉间,便已到了人定之时。
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华阳长公主便适时叫停了游戏,又命宫女统计了各桌积累的纸令数量。这最后的结果,正如她预先所安排的,丝毫不差——纸令数量最多的,是庆尚国的使臣,还有萧翊。
她如此运作,自然是事先便打探过的。这位使臣,乃是庆尚国的上大夫,地位并不十分显赫,且已有妻室。至于萧翊,他与月清涟之间的事,未曾有任何赐婚,更没有摆到明面上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