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最初的看家阵

月上中天。

青空祠。

棕衣老者静静地站在正厅中央。

前方，数十灵牌在神龛中静静伫立。

净到泛光的香案上，有袅袅烟雾从香炉里飘出。细看去，白色的烟雾中似夹杂着一缕紫气。

烛火忽的一晃。

棕衣老者缓缓转身，对红衣少女的突然出现略感诧异。

“我避开了那些老鼠，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行踪的？”

黎桐伸出左手手掌，明明没有看到任何东西落在手上，她却收回了手，右手在左手上隔空细抚，仿佛给什么东西顺毛。

“噬灵虫！”

噬灵虫竟是早就在这里等他了，他居然丝毫不觉！

可她又是如何知道他今夜要来青空祠的？

难不成是她的手下们出现了叛徒？

不，不可能。

那都是他一手养大的孤儿，对他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叛。

那就只可能是阵法出现了纰漏！

桃花眸黯淡地垂下。

“五百多年前的这个阵法还没有规避传送阵法的能力。”

谭中启用防护阵法后，她就用传送阵送去了一只小老鼠。所以他们自以为私密的谈话，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传送阵法？你竟是真的得到了离瞳神尊的传承！”

世人皆知，传送阵法是离瞳神尊百年前自创。

她在云之洲的几个枢纽之地建立了传送大阵，一次启动可传送百人，彻底打通了云之洲的交通。

传送阵法，全世界只有一个半人会。

为什么会有个半人呢？

因为大阵需要维护，神尊懒得遍地跑，就把修大阵的苦差丢给了自己的徒弟白止。

然而，黎桐并没有回答他。

她自顾自地说着，眼神逐渐变得缥缈。

“你可知，如今五花八门的防护阵法，其实多是由同一个阵法演变而来的？”

“那个以‘守护家园’为初衷创建的阵法，最初并没有那么完善，甚至连名字都特别土。那只是一个男人想要保护自己的妻子、弟子，通宵达旦、废寝忘食最终想出来的东西……”

思绪仿佛一下子被拉回到五百多年前。

那段寻常却不平常的日子。

那时，五海符纸刚被发明出不久，清洗符开始在云之洲白虎国掀起一阵改革之风，白五海开始被人传颂，变得忙碌，经常早出晚归传播造纸术。

白虎国的王都也越来越多的人知晓，那个叫白五海的男人，有幸娶了位美丽娇弱的妻子，还收了个聪慧漂亮的小徒弟。

某个好色的恶霸垂涎美色已久，趁着白五海再一次出门之际，终于忍不住对两人下手。

白五海的妻子冰歌有着娘胎带来的弱症，却是个护短又刚烈的暴脾气，并且她还有暴力的资本，只是容易力竭。

为护年仅十岁的小离瞳，与对方大打出手不幸晕倒在地，几乎断了呼吸。对方担心出人命，吓得连滚带爬出了白家。

离瞳也吓得不轻，哭着摇晃奄奄一息的师母。

摇了没两下，冰歌突然睁开眼，冲小离瞳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后，脑袋一歪，正式晕了过去……

小离瞳一口气还没舒喘完，就到了更猛烈的惊吓，哭到几乎窒息，直到白五海匆匆赶回……

没日没夜地照顾冰歌一天后，他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创造一个守护家园的阵法！

当时的阵法传承中，守护类的阵法多是为守护某些特殊之地。或拦截灵击，或阻拦活物，功能单一。

而现有的符法几乎都是依权贵的需要而生。权贵们拥有众多奴仆护院，不需要靠阵法守宅。

所以他想要创造一个新的阵法，可以在他出门之后，继续保护妻子和小徒弟。

白府不大，一个小院子里除了伙房茅房，就剩三间连房。左侧住白五海夫妻，右侧给离瞳，中间的，既是正厅，又是书房。

深夜，烛火噼里啪啦地响。

白五海伏在桌案上苦思冥想，草纸画了一张又一张。

直到被披着外衣的冰歌叫回屋睡觉。

把妻子哄睡后，他又蹑手蹑脚地回到书案前，这一次，他换成了火苗只有豆大的劣质油灯。

“师父，你是打算给禁地画阵么？”

起夜的离瞳突然出现在书案的另一边，吓得白五海险些打翻了油灯。

“快去睡觉，不然你师母又要揍我了……”

白五海镇定之后，端起了师父架子。

离瞳却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她也想，可这明晃晃的漏洞她实在看不下去。

指着草纸上阵法的某一处，离瞳低声道：“这里的作用是禁止一切有灵活物入内。”

而他的草纸左上角，明确写着“护宅”二字。

“那小瞳帮师父一起想想，这里应该怎么改！”

离瞳的到来，白五海其实是欢迎的。

这个他引以为傲的小徒弟，在阵法和炼器方面的天赋真的是万中无一。

好多机械结构玩个几次就会拆开重组，并且运用元素灵力对其进行优化改进。看他研究阵法、符法，悟性惊人自学成才，无师自通画出火符！

就连如今畅销的清洗符，都是在她的帮助下才改进完善的。

离瞳却抬起头，认真地望着白五海。

“师父是想保护师母，不让昨日之事再发生吗？”

他伸出温热的大手轻轻地抚摸离瞳的脑袋，眼神温柔而坚定，“不止是师母，还有小瞳。你们是我在世上最亲近、也最想保护的家人。”

“师父耗尽半生发明了五海符纸，就是为了这世上千千万万个你们，希望你们不再被人肆意欺辱，能够活的更好、更自由！”

离瞳忽然记起了清洗符的发明历程。

富贵人家将苦累家务丢给家奴，并将此视为权力地位的象征。

穷苦人家只能事事亲为。

师母体弱，却十分爱干净。冬日沾了凉水就极易生病。

女子冬日多畏寒，如师母这般的亦不在少数。

于是他发明了白木人，用小木人代替人来洗衣。

给自家，也给那些他看到的可怜妇人们。

虽然起初因为洗烂了不少衣服，挨了三条街坊的胖揍。

后来，五海符纸发明出来了，清洗符诞生，小木人被替代。

第一批受益（害）者，依然是自家，以及街坊们。

虽然每个都是经由离瞳改进后才终于能正常使用，但这些东西背后，却藏着一个丈夫对妻子的体贴与深情，以及对相似境遇之人的悲悯与关怀。

可所谓阶级，就是无数种地位的象征堆积出来的东西。

当地位的象征变得毫无意义，权贵们又岂会无动于衷。

但白五海依然迎难而上，坚持初衷，与权贵们顽强对抗。

他这个师父，发明虽然多是半吊子，但这颗赤诚之心，却是世间少有。

离瞳心里暖暖的，为那句家人。

又有些骄傲，为自己有这样笨拙却良善、固执又伟大的师父。

离瞳绕过书案到了白五海身边，和他一起设计这个守护家园的东西。

直到被冰歌的娇斥打断——

“白五海——！又带着小瞳跟你一起熬夜！”

如往常一般，离瞳被冰歌戳着小脑门赶回去睡觉，白五海被拎着耳朵提回了屋……

之后，师徒两人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区分好人坏人时，却冰歌无心的一句话点醒。

“阵法哪里懂复杂的人心！”

是啊，阵法不懂人，只有人懂人。

于是，守护阵法改为守护建筑完整、上空不可进入、抵御外来灵击。

同时，黎桐发明了一个用以自保的困阵。

守护阵法阻拦擅闯者，困阵困住入内的不轨者。

两者结合，完美解决了这一难题。

“守护阵是为师发明的，名字由为师来起，就叫‘看门狗’吧！”

遭到极力反对后，白五海不情不愿改口：“那叫‘看家阵’吧……”

怕再被反对，白五海立刻转移注意力。

“小瞳你给困阵起个名。”

“困狗阵？”

“太土了，叫‘困虎阵’，多霸气！”

“有困有捆。被缚其中，龙都难逃。”冰歌突然开口，“不如叫‘缚龙阵’！”

……

谭中对黎桐口中的阵法渊源并不感兴趣。

“那和我有何关系。”

思绪被拉回。

黎桐的眼神再次转冷。

“那个古老的阵法，名叫‘看家阵’。而你用出的，正是最初的看家阵。”

他的那张卷轴，绘着五百多年前最初版本的看家阵，用的却是最新的五海符纸，说明符咒是现在制作的。

最初的版本，只有她和白五海知道。

可往后几年她改进后的版本，白五海也是知道的。

他若真心制作卷轴，以他的性格，再怎样也不会绘制被淘汰的版本。

除非被胁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