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项这一摔摔得很重,一时有点眼前发黑。
他觉得很是奇怪——身体为什么突然就不听使唤了?
另外凭自己现在的体格,就算是从两三层楼上摔下来,恐怕也不至于摔得眼前发黑吧?
奇怪!
他想挣扎站起,想要先将女孩送到安全的地方,但却发现身体已经真的不听自己使唤了。
自己仿佛只是一道游魂,被困在了一个死去的身体里,虽然灵魂与身体融合在一处,但却无法发生共鸣,驱动不了这具已死的身体。
这也是对方的能力?
就在这时,巫婆开始摆弄那个玩具兵,于是方项就突然跟着一起动了起来,直楞楞地站起,迈着奇怪的步伐走向了那辆车。
当他看清了老婆婆的动作后,瞬间就明白自己是中了招。
还是大意了。但谁又能在那么仓促的瞬间,对一个路边的老婆婆起疑心呢?
方项努力地与支配自己身体的力量对抗,但却有力使不出来。
他仿佛是一个戴着vr头盔看电影的观众,极具临场感,但却没办法操纵电影的镜头视角,也没办法改变角色的动作。
巫婆脸上那种慈祥的笑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阴森。
“年轻人,你很厉害呀,我的同伴被你杀了好多。”她冷冷地说。
凌原骑在骨甲异兽背上,抬手看了看表。
“现在时间是八点五十分。”他说,“如果你老实地在成万里那边呆着,现在应该正在坐车赶去议会。”
他放下手,恨恨地瞪着方项,问:“可你为什么不老实呆在那里?为什么非要出来做多余的事?”
方项无法回答。这具身体现在已经不属于他,他没有半点支配权——哪怕眨眼都不行。
他完全变成了一个木偶,随着巫婆手中兵人的动作而动作。
他机械地走到车子旁边站住,巫婆则望向了凌原,问:“队长,要怎么玩呢?”
“先把他的两条腿折断吧。”凌原说。
巫婆点头:“遵命!”
她手中的玩具兵人有着和人一样的关节,所以可以灵活地调整出任何人类能做的动作。又因为这些关切并没有活动幅度与角度限制,所以还能做出许多正常人类无法做到的动作。
比如小腿向前弯折九十度。
巫婆笑着握住兵人的右腿,慢慢向前方抬起,方项瞬间感觉膝盖处传来钻心的疼痛,骨头也开始咯吱作响。
“你就要变成残疾人啦!”巫婆笑着说,“现在是不是很后悔招惹了我们呢?我真想解放你的嘴巴听一听你哭泣的哀号呀!”
她哈哈笑着,继续用力。
剧烈的痛楚令方项瞬间冷汗迸流。
他有着超人的体格,有着超越这个时代的武器,但这一切在此时都没有半点用处。强悍如他,却只能成为一只任人摆布的玩具,被这么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婆子折磨。
他再次体会到了末世的可怕和变异者的强大,可除了为自己的大意而自责外,却没有任何办法。
剧烈的痛楚让他几乎昏死过去,眼前发黑的他踉跄几步,终于跪倒在地。
“这是终于承认自己的渺小了?”黑红世界里,魔王坐在宝座中看着方项,一脸戏谑。
喘息中,方项意识到自己又被魔王请进了他的宫殿。
他撑着地站了起来,摇头说:“我本来也没认为自己是伟大的存在。”
“蝼蚁。”魔王笑着说。
“但我也从不认为我是蝼蚁。”方项说。
“不是蝼蚁又是什么?”魔王语带嘲讽,“你正被一个连蝼蚁都不如的东西折磨,眼看就要变成一具破烂玩具,却还在我面前坚持着那点可笑的自尊,这岂不是最可笑的笑话?”
方项沉默不语。
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自己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一战的凶险,一直没有放松半分警惕,但在最后的最后,却还是因为从旧时代带回来的那种代表了高素质的下意识行为,将自己丢进了深渊。
“怎么不说话了?”魔王问。
“你先前曾说,‘所有的生命都是蝼蚁’。”方项问:“那么你呢?”
魔王没有回答。
方项盯着高高在上的他,忽然笑了:“你也是蝼蚁?”
“所有的生命,都是蝼蚁。”魔王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然后,他低头看着方项,认真地说:“上次借给你的力量,为什么不用?”
方项的思绪瞬间回到了山坡上的那一夜。
那晚他遇见了小亮,也遇见了绿色的“人”群。在与“人”群的战斗中,他意外地觉醒了某种特殊的力量,强大而又残暴,凶悍而又凌厉。
当时他的指骨刺破了手指钻出皮肉,化成了可怕的利爪,轻易地就能将不死的绿色怪人抓得稀烂。
那之后他数次思索,总觉得那种暴烈的力量应该来自于魔王。
虽然超呼吸也来自于魔王,但方项还是不想从他这里获得更多的力量。不论是因为他的态度还是身份,方项总觉得自己不应该跟他走得太近,不然恐怕会慢慢变成另一个他。
生而为人,总要有一些属于人的东西,才可以一直被称为人而活在这世上。否则虽生犹死,不过是行尸走肉,活着也毫无意义。
入魔可能是许多玄幻小说里极酷的事,但方项知道魔就是魔,恶就是恶。
玄幻小说里主人公入的也并不是魔,只是释放了全部暴力倾向,做到了对敌人绝对冷酷无情而已。
这一点他也能做到,但他并不是魔。
“你使用着我教给你的力量却又抵触成为我,这是不是很矛盾可笑,而且……虚伪?”魔王问。
“直觉告诉我不应跟你有更多瓜葛。”方项说,“但为了活下去,我又不得不接受你的赐予。这是我最大的矛盾。所谓虚伪是一边逢迎着你,一边却又厌恶着你。我直面你表达我的厌恶和疏离,这不是虚伪,这是坦诚。”
魔王笑了,拍着宝座的扶手大笑,然后问:“你不想接近我,是因为你觉得我是一位魔王。可谁对你说我是魔王了?我吗?”
方项一怔。
是啊,为什么自己自从梦中见到他起,就莫名其妙地认为他是魔王,理所当然地给他冠了这个称号?
没有任何人告诉自己他的身份,他自己也从未说过。
那又是为了什么?
“我可以换一副面孔。”魔王说,“比如这样……”
刹那间黑与红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圣洁的白光。在白光中,方项面前出现了一棵巨大的树,其上鸟语花香,生机昂然。
一对洁白的翅膀在枝叶间打开,身着白纱的女神挥舞着翅膀向他飞来,抬手送出点点神光如雨落在方项身上,如同祝福之力般令人温暖。
“人类如此执着于表象,有什么意义?”
女神的声音温柔,如春风春雨春日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