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人低头看着伏在地上的方项,如同巨人在俯瞰脚下的蚂蚁。
方项不确定他看没看自己,甚至看不清他有没有低头。
他只是凭感觉认为对方已经听到了自己的话,但却不屑于回答。
“因为我不过是蝼蚁之辈吗?”方项低声自语。
另一把隐刃从左手武轮中弹出,被他反手握住。
“听没听过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方项抬头向天,“就算我只是只小蚂蚁,也可以让你的伟大霸业变得千疮百孔。”
时凌云匍匐在地,真如同一只蚂蚁。
灵能的风暴便因此打开了一线生机,在经过他身边时向四方散开,给他留了一道可供喘息的空间。
他颤抖着抬起头,看着半空中的光人,慢慢地撑起身子半跪于地,垂首道谢。
“感谢您开恩。”
光人静静看着他,许久后问:“你怎么看这一切?”
“这一切”指的是这里的一切,还是如今世界的一切?
时凌云不是庸才,所以他明白这位至高无上存在的所指,略略组织了一下语言后回答:
“我生下来时,世界便是如此。在我眼中看来,它已经足够美好。很多人都说,人生在世多有不如意事,并将一切不如意都归结于至上的您,那并不公平,也很卑鄙。我感谢我所拥有的一切,不想为了某种可笑的理想或狭隘的自由而牺牲掉我的所有。”
“我并不是地球人。”光人说。
“那并不重要。”时凌云说,“听闻过去的人类,甚至曾想用电脑程序来统治自己。如果连电脑程序都可以接受,为什么不能接受比自己更伟大的存在?我倒是很不理解这种想法。”
“智慧生物都喜欢追求自由。”光人说。
“我刚才已经说了,我觉得那只不过是狭隘的自由。”时凌云说。
“但这世上有许多人仍不满足,依然在想着如何推翻我。”光人说。
时凌云抬起了头,如同忠诚的英雄面对将要赐予他骑士之剑的国王一般,认真地说:“如果可以,我愿意成为您的惩罚之鞭,替您惩罚所有一切胆敢冒犯您的暴徒。”
光人笑了:“你是一个很懂抓住机遇的人。这本来是一场死亡的灾难,但你却抓住了灾难中蕴藏的机遇。你很不错。”
时凌云低下了头,谦卑地说:“愿为至上而生,愿为至上而死!”
“忠于我者,自然不会死。”光人说。“替我挥鞭者,可得永生。”
时凌云垂首不再多言,只用自己恭顺的姿态表达着忠诚。
于是那风暴变成了温柔的巨手,轻轻抚过他的身体,将无穷无尽的力量注入其中,引发了那副凡人之躯的巨变。
时凌云感觉自己的身体轻到没了重量,轻轻一跃好像就可以直接飞入太空。
但同时,他又感觉自己重如整块大地,沉厚得可以承载世间万物。
这就是身为神明的感觉吗?
他慢慢挺直了身子,抬起双手,观察着经过自己掌间的灵能的变化。
这天地间的灵能已经成了他的奴仆,他这一双手掌翻向天,灵能就会冲天而起化为烈焰;他这一双手压向地,灵能就会凝聚化实镇压众生。
他笑着抬头,冲那高空中的神灵躬身施礼。
低垂的脸上,那一对散发淡淡神光的眼中极深处,却隐藏着最浓重的杀意。
生而为人,谁不渴望自由?
我族,乃地球万物之灵,乃地球万物之主宰。
我族,曾开天辟地,建立不朽的文明。
我族,曾仰望星空,把目光投向那遥远的星辰大海。
地外还有无尽的宇宙等着我们人类去征服,岂能被你画地为牢,死死困在原地!
更何况,这里本是我们的家乡,本应是我们飞向宇宙的基石,如何能让它成为你苟延残喘于一隅的避难所!
祖先早就告诉我们:大丈夫能屈能伸。古之帝王尚知卧薪尝胆,我时凌云堂堂当世之杰,岂会在意这一时之名!
就算是全天下都误会了我、唾骂我、诅咒我,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我会背着这沉重的山一步步向前,将世人对我的每一句诅咒当成动力,一步步走向你,一步步接近你。
然后……杀了你!
就其行动而言,简直可称人类叛徒、无耻小人的年轻人低垂着头,向着赐予他巨力的至高存在表达的忠诚。任谁也看不出他的内心里深藏着的,竟然是一柄不记自身毁誉的复仇之剑。
这是一种方式,但并不是唯一的方式。
还有一种方式,叫螳臂当车,叫蚍蜉撼树,叫不自量力。
那就是方项选择的方式。
那一刻方项想到的不是什么深谋远虑,不是什么图人类之未来,更不是什么委屈求全谋长久之大计。
他只想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因为与时凌云不同,他曾亲眼见证过那个伟大的文明——尽管它还有着许多不足,暗藏了许多问题,但在方项眼里,它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那是在不知多少岁月艰难演化中崛起的智人,用成千上万年岁月努力建立起的文明,从茹毛饮血从刀耕火种,从蛮荒岁月中的挣扎求存到高楼林立、火箭升空、踏足太空。
饥荒、瘟疫、战争……这文明在无数劫难中挣扎向前,手足并用地向着远方而去,抢破了头,划破了手,更曾因一时的头脑发热将自己烧得面目全非……
但它还是活了下来,走了下去,并且向着更遥远、更壮美的未来大步迈进。
它经历了如此艰难的种种才有了今日,你凭什么将它绊倒在地,凭什么断了它向前的希望,让它变成你一人的奴隶?
“凭什么!?”
方项咬牙切齿地站直了身子,在那恐怖的灵能风暴之中挥刀向天,指着那高高在上的存在发出一声怒吼。
光人静静地看着他,被光充满的眼中看不出是愤怒还是鄙夷。
有一道道灵能砸落下来,如同沉重的山峰。
方项挥刀斩去,一座座山峰便在他面前分断。
暗藏着规则的灵能之山被他斩成了毫无规则缭乱四散的灵能之海,涌动在他身周,汹涌于他脚下。
他脚踏着那些波涛,一路冲向半空,高举起自己唯一可以依仗的武器,斩向了无上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