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尚黎握住她的手，柔声说：“小秋，可以告诉我吗？到底发生了什么？小秋,不要逃避了，好不好？”
像是被“小秋”这个昵称触动了。
钟秋睫毛颤了颤,眼泪流了出来，喃喃着：“我不想的,我不是故意的……”
回忆在脑海里翻涌。
钟秋仿佛回到了那个闷热的夏天。
那时，她才十四岁,还在上初中。
初中的生活并不顺利。
同学们嘲笑她寒酸,经常欺负她。
班长人倒是很好，经常帮助她，却惹了他的追求者不满。
那些女孩子太疯狂了。
她们骂她不要脸，勾引了班长,还上前脱她的衣服,拍她的不雅照。
她吓坏了，不敢上学了。
她本来想告诉母亲的，但母亲太累了。
为了养活她，这个没什么文化的女人一天打三份工，真的太累了。
她只能逃学。
她只能向姐姐求助。
姐姐曲染在父亲去世后，就被母亲送给了别人。
母亲不让她们姐妹俩见面，怕她的养父母知道了,对姐姐不好。
但她们一直偷偷见面的。
姐姐很好,很懂事,很会疼人。
她会把养父母给的零花钱悄悄存起来,给她买零食、买衣服。
她还说,等她长大了,工作了，有钱了，就能带着她一起生活了。
那时，她们姐妹俩就再也不分开了。
多么美的承诺啊！
于是，她逃学后，就给她打电话，哭着说：“姐姐，我们一起走吧。你说过，带我一起走的。我们在一起生活。姐姐，我想你了。我想跟你在一起。”
姐姐那时在备战高考了。
她成绩那么好，肯定能考上好学校。
她还想当医生，救死扶伤呢。
可知道她逃了学，还离家出走后，她就来找她了。
她不想回家，也不想上学。
姐姐就劝着她，陪着她。
她们相依在破旧的旅馆。
姐姐搂着她，像母亲一样，揉她的头发。
她给她描述想要的生活：“小秋，再坚持一段时间，好不好？等姐姐考上大学，到时候半工半读，就可以租了房子，跟你住一起了。你喜欢花，我们就种好多的花。还要养一只大狗，好不好？”
她说了什么？
好像是不好。
她被姐姐宠得太任性了。
隔天
姐姐收拾了东西，要送她回家。
她不肯，再次跑掉，但没敢跑远。
姐姐再次找到了她。
在旅馆旁边的小巷子。
天黑了。
下雨了。
姐姐撑着伞，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小秋，小秋，姐姐来了，你出来吧，姐姐不送你回家了。你饿不饿？姐姐给你买蛋糕吃，好不好？”
看，姐姐最疼她了！
她得意地笑了，正要出声，一个高壮的身影从黑暗里猛然蹿出来，捂住了她的嘴，明晃晃的刀子就横在了她的脖颈。
她吓得不敢动弹。
男人狞笑着，用刀子一点点割开了她的衣服。
她太害怕了。
声音呜咽着：“姐姐，姐，救我——”
姐姐冲过来，哀求着：“别伤害她，她还小，还没成年呢，求求你——”
可姐姐也没成年啊。
冰凉凉的水果刀割掉了她的内衣带。
她的衣服散开了。
姐姐崩溃地哭了：“我可以，换我好不好，求你，别伤害她——”
她说着，脱了衣服，露出白嫩而稍显丰满的身体。
那男人看到，同意了。
姐姐就这样用自己换下了她。
哪怕在遭受侮辱，嘴里还在喊：“快跑！小秋，快跑——”
雨水倾盆而下。
“轰隆——”
雷声那么响。
小巷那么长。
她的腿太短了，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她也太笨了，跑也能摔倒。
她……害了姐姐。
等她带人回来，姐姐不见了。
地上除了姐姐的衣服，还有男人的尸体。
姐姐……杀人了。
她把最爱她的姐姐……毁掉了。
姐姐的青春，姐姐的人生，全被她亲手毁掉了！
警察调查说，你姐姐是防卫过当，故意杀人。
在嫌疑人丧失行动能力后，还连捅了他七刀。
性质很恶劣。
姐姐就这么入狱了。
判刑七年。
她给姐姐写信，一遍遍道歉。
姐姐回信说：【姐姐是要保护妹妹的啊。所以，小秋，我不怪你。真的。没关系。我在这里一切都好。等我出狱，你就长大了。这样也很好。我真迫不及待看看你长大后的样子。哦，对了，不要总想着我，你要好好学习。要乖。】
她应下了。
好好学习，乖巧懂事。
她要考上好学校，找到好工作，挣好多好多的钱，跟姐姐一起生活。
她要给姐姐买她所有想要的东西。
她要好好报答姐姐。
终于，七年过去了。
她欢欢喜喜去接姐姐回家。
但姐姐去哪里了？
怎么不见了？
狱警说：“你姐姐表现良好，提前出狱了。”
她又惊又喜，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呀？”
姐姐怎么没告诉她呢？
七年来，她们每月都在通信啊！
这么重要的事，姐姐怎么都不说？
难道是要给她惊喜吗？
可惊喜没有，全是惊吓。
狱警说：“你姐姐两年前就出狱了。”
晴天霹雳。
姐姐出狱两年了，为什么没有告诉她、也没有找她？是因为恨她吗？
她找去姐姐养父母家。
养父母已经跟姐姐断绝关系很久了。
没人知道她在哪里。
她照常给她写信，在得到一封报平安的信后，再没有了回应。
姐姐不要她了。
妈妈也离开了。
她在这世界上再没有亲人了。
不，要找到姐姐的。
她要挣钱，要成功。
只要她有钱了，成功了，就有能力保护姐姐了。
一年又一年。
她的藏红花基地开始创收了。
姐姐也终于来找她了。
但她怎么那么瘦弱？
大夏天的，怎么把自己包裹的那么严实？
她冲上去抱她，怎么把她吓得连连后退？
“姐，姐，你怎么了？”
她看着她，高兴地掉眼泪。
姐姐也在哭，眼里都是笑：“真好。小秋，你做的真好。姐姐为你骄傲。”
她有点羞涩，又有点自豪：“必须的呀。谁让我是姐姐的妹妹啊。姐姐，我有钱了，好多好多的钱，我们可以一起生活了。”
姐姐笑着应了：“好。我们一起生活。”
都是假的。
姐姐是骗子，只见她一面，就再次偷偷跑掉了。
她在留下的信里说：【小秋，看到你有今天，我真的很高兴。你从小就很聪明，有韧性，没什么能阻挡你的脚步。相信你以后也会如此。但我……也从你员工的口中得知，你很孤僻、自闭，不跟人来往，这样可不好。你要发自内心的快乐起来。我真怀念、也想要那个活泼开朗的妹妹。不要沉溺过去。爱你的姐姐。】
姐姐太爱她了。
所以，她从不说她吃了多少苦。
所以，哪怕她快要死了，也不告诉她。
“姐姐死了。”
回忆撕扯着钟秋的神经。
她红肿着眼睛，哭得声音嘶哑，几乎要发不出声音了：“她见过我之后，就死了。我该怀疑的。她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她是不放心我，所以在死前，来看我最后一面。我竟然没有发现，还在她面前笑的像个傻子，哈哈哈——”
她近乎疯癫地笑起来，实则心里痛疯了。
她恨死自己了。
这种仇恨，让她每每想起来，就控制不住甩自己耳光。
“啪！啪——”
就像现在。
她几乎自虐，用足力气，狠狠甩了自己两个巴掌。
顿时，她嫩白的脸出现了红肿的巴掌印。
尚黎赶紧抓住她的手，制止她自虐的动作：“别这样。小秋，你姐姐看到了，会心疼的。”
这句话无疑又刺伤了她。
钟秋捂着心脏，哽咽道：“对，她会心疼的……她这么心疼我，哈哈，尚黎，你知道吗，她这么心疼我，到最后，我却什么都没能为她做。”
她有钱了，成功了，又如何？
姐姐从头到尾没有花她一分钱，享她一天的福。
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是她永远的悲哀。
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姐姐死了。
世上的一切，于她，都没了意义。
钟秋捶打着胸口，眼神绝望，又笑又哭：“你还爱我？哈哈，这样的我，有什么可值得爱的？我不过是个害人精、丧门星罢了！”
“不是。你不是。”
尚黎伸手把她拥在怀里，亲了下她的额头，安慰着：“小秋，你不能这样想，真的，你姐姐爱你，你这样想，她的牺牲与付出，就没有了意义。你要知道，从头至尾，她要的，都只是你平安而快乐地活下去啊。”
“是啊。活下去。”
钟秋点了头，自嘲一笑：“姐姐也想活着的。她不想死的。在监狱里，她积极表现，努力学习，为理想而不懈奋斗……可没办法，她活不了了。”
尚黎知道她要说到最残酷的地方了。
她甚至不忍心听下去了：“别说了。小秋，都过去了。逝者已逝，我们能做到的，就是不要忘记她，然后，带着她的爱，幸福地活下去。”
“不，不是的，我活不了了。”
钟秋摇着头，嗓子彻底哑了，但她还在说：“尚黎，我欠她太多了。我得还给她。你帮帮我，好不好？”
尚黎也摇头，痛惜道：“小秋，当着你姐姐的面，你怎么能狠心说出这样的话？你让她的死，白死吗？”
钟秋没了声音。
她看向墓碑，伸手摸着上面曲染的照片，是她十七岁的照片，那么明媚而鲜妍的女孩啊……
死的时候，瘦成了骷髅。
负罪感又一次淹没了她。
钟秋说：“你看这墓志铭。这儿沉睡着一个天使。她过了很长很好的一生。全是谎话。我是个骗子。她都死了，我还在骗她。”
尚黎开解道：“没有。你没有骗她。对她而言，能这样爱着你、保护你，她就是过了很长很好的一生。你可以试想，倘若发生那些的是你，她也跟你一样痛苦。死亡是终结，是解脱，活着的人反而是在背负更大、更持久的苦难。你想她背负这样的苦难吗？”
“不想。”
“所以，小秋，放过她，也放过自己吧。”
“是这样吗……”
钟秋喃喃了一句，没有等到她的回复，就倒在了她的怀里。
夜色深深。
几声乌鸦哀啼，划破了夜的寂静。
尚黎抱起钟秋，看了眼照片的女孩，深深鞠了一躬：“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就像你一样爱她、保护她。”
照片上的女孩微微笑着，脸颊的梨涡似乎更深了一些。
“也谢谢你一直保护她、爱着她……”
尚黎说完，抱着钟秋，迈开了步子。
她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路口。
学员们在站在车前等着她们。
丁捷更是挥舞着双手，迎上前：“尚老师，你们去哪里了？曲小姐，哦，不，钟小姐她怎么——”
“走吧。”
尚黎径自走向自己的车。
丁捷见了，忙帮她拉开了车门。
尚黎先小心翼翼把钟秋放进去，接着，从另一边坐了进去，最后，扶着她的头，让她睡在她怀里。
钟秋似醒非醒，嘴里喃喃着：“姐姐，别走，求求你——”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那次曲染来找她。
当时忽略的地方，在梦里特别的清晰。
她看到曲染戴着口罩，跟她保持着很远的距离，仿佛是怕碰到什么病菌。
后来，她借口去了洗手间。
很久才出来。
她在现实里就一直在外面等着，是没有跟去洗手间的。
但在梦里，她推开了洗手间的门。
看到了洗手池里残留的血迹……
一切都有迹可循。
到底是她太迟钝了……
“姐姐，对不起，我没能救你……”
她喃喃着，眼泪无声地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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