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低声对小内侍说道:“你扶我去胡太医那边。”
他与胡太医相熟,真要有点什么,也好商量。
小内侍应了一声,继续毕恭毕敬扶着他进了太医院去找胡太医。
找到胡太医之后,李相悄悄往小内侍手里塞了点银子,客气道谢:“今天有劳公公了。”
“相爷不用客气。”小内侍将银子滑入袖囊,欢天喜地回去了。
别看李相位高权重,在人情世故方面却活得比许多人都通透。
胡太医让李相坐在单独的房间里给他诊病。
“相爷,你这是觉得哪不舒服?”
李相沉默片刻,声沉如水,开口道:“头痛、眼痛,间歇性视力模糊,看不清东西。”
“我这是什么毛病?”
胡太医心里惊了惊。李相眼睛出了毛病?眼下是看不太清楚了吗?
难怪刚才需要一个小公公搀扶才能走进太医院。
“我先为相爷把脉。”胡太医心里也没底,只能先从基础的做起。
胡太医摸完左手换右手。
左寸细涩,关脉浮弦小软,尺沉弦;右关脉小弦缓轼。
他眉头皱了皱。
心道相爷这是肝血淤堵,肝血亏虚导致虚火上炎;又因胃热血逆而导致视力模糊,双目难以视物。
“相爷,你需要心平气和,好好休息。”
胡太医有了结论,便劝慰起病人:“你这不是什么严重的毛病,就是肝胃有火,内虚火旺,导致血气上涌,五窍不畅。”
“我给你开个方子,你连服几天,就无大碍。”说罢,他齐唰唰拿笔写下方子。
李相接过方子想看,无奈眼前一片模糊只得作罢。
胡太医开的方子写着:吴茱萸20g党参10g生姜18g大枣50g桃仁10g酒大黄6g水蛭粉3g当归20g川芎30g,共7剂,每日一剂,分两次服。
听胡太医说得简单,李相心里却有几分惶惶然。
他之前没有找太医看诊,但外面的大夫他是看了几个的。
每个大夫诊断的结论都尽不相同,用的药方也不一样。
现在换了太医,看样子也没什么新意。
李相心里有预感,他觉得胡太医也治不好他的眼疾。
念头转过,心里就沉甸甸似压了块大石般挪不开,绝望慢慢如无色无味的空气一样沁入他心肺,让他有种困在无处可逃牢笼的感觉。
“多谢胡太医。”心念电转,李相面上倒是分毫不显。
道了谢,又叫了个小内侍搀扶着慢慢送自己出宫。
“先抓几服药喝来试试吧。”李相坐在自己府上的马车里,困兽一样低低无奈喟叹一声。
中午未到,李老夫人突然就看见自己丈夫回府,当下吓了一跳:“你今天是怎么了?”
李相嘴巴一动,想说自己无事。但话到嘴边,他转念一想,如果自己的眼疾真的治不好,这事决计是瞒不下去的。
尤其在自己老妻面前,就更加瞒不住。
他沉沉叹息一声,道:“我病了。”
李老夫人心头一紧,在听闻他叹息声时就预感不妙,“病了?什么病?看过太医了?”
“太医怎么说?要不要紧?”
李眼听着她紧张不已的连声追问,浮躁的心情反而奇异地慢慢平静下来:“头痛、眼痛。”
“看过太医,药方也开了,连药都取了回来;一会煎好,我就可以服用。”
李老夫人听罢,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长叹一口气,似是放松下来:“那就好,那就好。”
“告了假吧?那就在府里好好养病。”
“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强。”
李相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说话,心境前所未有的平和,末了,还微微笑出声来。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心道。
要是他真瞎了,每日就听着老妻唠唠叨叨跟他说说话也不错。
接下来,李相竟然无比安静地歇在府里,除了喝药就是听东西。
听风听雨,听落叶听流水,听鸟鸣听虫吟。
以前忽略的东西,因为缺少了眼睛去投射,他竟然能够用耳朵认真留意到了。
眼睛看不见的日子,他仿佛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奇妙世界。
一转眼,七天过去,胡太医开的药已经吃完。
李相觉得他除了变得心境平和,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烦躁之外,那些药对他的眼疾可以说几乎不起任何作用。
又沉默地思虑了两日,李相才对自己老妻道:“陪我去一趟昭王府。”
李老夫人大为惊讶:“你眼睛好了吗?这时候去昭王府拜访昭王?”
转念又有些傻眼:“老爷,我们李家不是一向保持中立吗?”
她以为李相病好不去上朝反而去拜访昭王,明显对外释放一个信号,透露了风向啊。
她真担心这老头子喝药喝糊涂了。
“咳,”李相轻咳一声,无奈道:“我去昭王府,不一定就非得拜访昭王。”
李老夫人满脸困惑:“不去拜访昭王?那你去昭王府干嘛?”
她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想不出昭王府除了主人还有什么值得她家老爷亲自走一趟。
李相威严的脸庞黑了几分:“夫人,昭王有位义妹,就住在昭王府。”
李老夫人大惊:“昭王义妹?那就是个年轻姑娘了?”
“你个糟老头子,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还学人家金屋藏娇?”
李相:“……”
他这个妻子什么都好,就是脑补能力太强了些。
几十年过去,还是没有退步。
这一点,他是不是该给她庆贺庆贺?
“夫人,昭王义妹是个大夫。”李相无奈开口,任由她再说下去,一会不知还能说出什么让人啼笑皆非的胡话来。
李相沉了脸,着重强调:“你别看她年纪轻轻,她是个医术非常高明的大夫。”
“这世上,大概只有她能治好我的眼疾。要是连她也治不好,”李相闭了闭眼睛,沉沉地吐了口浊气,心头如压了大石一样沉重,“那我往后,只能当瞎子了。”
李老夫人看着他平静的面孔,心头骤然似针扎一样,尖锐的疼痛密密麻麻缠了上来。
喉咙似乎被什么扼住一样,让她几乎喘不上气。
“好,我们这就去昭王府。”她低声附和,背过身,悲怆地擦了擦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