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华寺传出的幽沉鼓声打破了翠微山上的寂静。
随着鼓声悠扬在山谷荡开，龙华寺众僧人的晚课正式开始了。
龙华寺的僧人，一个个庄严肃穆地开始盘膝而坐，眼皮低阖，人人嘴皮颤动。
若认真倾听，就能听清他们口中念念有词，个个都在虔诚地念经。
每个音符都透着低沉幽远的味道，佛语纶音仿佛充斥整个天地。
位于前列的僧人当中，忽然有道年轻的身影不受控地歪了下去。
他倒地之前，已然双目紧闭，完全失了意识。
“不好，法尘师叔晕过去了。”
这时，外面一道闪电如银蛇飞舞，整座殿宇被映得亮如白昼。
接着便是轰隆雷声，雷声过后，大雨倾盆而至。
“这可怎么办？”僧人有些惶惶不安，法尘年纪虽小，可他辈份高。
既是住持的师弟，又是病人。
“快去禀报住持。”有人道，“法尘师叔的情况变严重了。”
“可住持在闭关参禅，说了不许人打扰。”
“了空，住持闭关前不是交待过你，一旦法尘师叔发病，就立刻给他服药吗？”
僧人了空快急哭了：“可住持也说过，要是法尘师叔昏迷过去，再给他吃药是没有用的。”
“这可怎么办？”一众僧人也没了主意。
“还是禀报住持，看看住持有什么办法吧？”
“要不然，眼下这么大雨，天又黑了，也没办法下去请大夫。”
众僧人七嘴八舌出着主意，说来说去，还是觉得不能瞒着法弥和尚。
了空僧人只好担起禀报的重任，冒雨跑去住持禅房求见。
电闪雷鸣之际，原本闭目参禅的法弥和尚就莫名有些心绪不宁。
骤然听闻敲门声，他心境再也无法保持宁静。
敲门声后，门外已急急传来了空的声音：“住持？住持？法尘师叔发病昏了过去。”
法弥和尚霍地睁开双眼，快步走去打开门：“法尘怎么了？”
“住持，师叔他在做晚课的时候突然倒下去。”
“我们强行给他灌了药，可现在他还是昏迷不醒。”
法弥和尚一颗心顿时像泡在冰水里一样。
绝望无助的情绪一下从四面八方朝他包围逼来。
“住持，我们该怎么办啊？眼下这么大雨，也没法下山去请大夫。”
他定了定神，没有再看愁容满面的弟子。随即甩开膀子，冒着大雨大步流星朝前殿赶去。
法弥表面镇定如常，可他此刻实际已经心乱如麻。
悔恨的情绪就跟天上的雨水一样，密密匝匝缠上他心头。
他不该犹豫的，他该早些带法尘下山去求医。
苏潼早就告诉过他，师弟的情况并不乐观。
服药只是暂时缓解病情。
却起不到治疗作用。
倘若法尘在吃食时不听劝诫，偷偷加重口味，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法弥心头一凛。
明明这两天服药服得好好的，今天为何会突然发病昏迷？
“了空，法尘是不是偷偷藏了盐？”
“住持，弟子不知。”了空的声音在大雨里听得并不真切，就跟隔了几重厚实的棉布一样。
法弥心情更加沉重。
连了空都不清楚，法尘一定将盐藏得十分严实。
赶到众僧人做晚课的大殿，法弥看着面色惨白的师弟，心里又慌又痛又自责。
“得马上送他去看大夫。”他在心里重重叹道。
住持未出声，已有僧人忧心地喃喃：“雷电交加，狂风暴雨，天呐，根本连路都看不清。这可怎么办才好？”
天黑，大雨。
法弥和尚心里绝望的情绪，瞬间被铺天盖地的雨水塞满。
山路难行，又是这样电闪雷鸣的雨天，再加上现在是晚上；根本没法送人下山求医。
师弟……难道只能束手无策在这等死吗？
他闭上眼睛，默默在心里祈祷，求佛祖保佑——保佑师弟能渡过此劫。
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天幕完全将大地笼罩，雨下个没完没了。
屋檐的雨滴噼噼啪啪落到地上，声音还是那样响亮。可那声音砸在法弥心头，就跟催命的音符一样。
在住持的带领下，所有僧人都垂目喃喃念经，求他们信奉的佛祖保佑法尘。
“咳……”沙哑的咳嗽声，在焚音袅袅里是如此突兀清晰。
法弥骤然睁开眼睛，迅疾如风地走到法尘旁边：“师弟，你醒了？”
素来稳重笑脸示人的住持，这一刻俊美的面容溢满感恩与激动。
“我、我这是怎么了？”法尘望了望满殿的僧众，一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你在做晚课的时候突然昏了过去。”了空抢着答道，“后来我们没办法，就强行给你灌了药。”
看着师弟懵懂的目光，法弥冰冷的胸臆，这才渐渐有了一丝热气。
法尘虽然醒了过来，可他还是觉得脑袋阵阵的疼，耳朵里更似有万千虫蝇在叫一样，吵闹不堪。
他抬手想捶脑袋将那些恼人声音驱赶出去，可这一动，才发觉自己左手竟然动不了。
“住持，我这手怎么了？”
法弥心头一沉，刚刚才冒上来那一丝喜意霎时消失无踪。
“没事，”再沉重的心事都不能显露到面上，法弥含着笑，云淡风轻地安慰他，“你是睡得久了，之前又饿着肚子，这才一时没有力气。”
天亮了，雨也在晨曦初露前收歇。
有僧人已经在雨势变小那会，就已经下了山去请大夫。
法弥是打算天亮之后就送师弟去昭王府求医的，不过他还没动身，已有僧人在附近请了大夫回来。
“……没什么大问题，他就是身体弱。”
“想让他好起来，得让他吃肉。”大夫装模作样给法尘看了半天，只得出这么一个令人难以信服的结论，“多吃点肉，把身体养强壮一些，就不会再有这种头晕目眩的事发生。”
众僧人心里万分茫然。
“我们侍奉佛祖，一辈子都不能杀生，不可吃肉。”
“岂可让法尘师叔破戒？”
大夫无奈道：“那就没办法了。”
他看不出所以然，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下山走了。
还有僧人想另外再请别的大夫来龙华寺。
“不用再请别人。”法弥站出来阻止，“贫僧亲自送他去一个地方求医。”
“他的病，只有那位大夫能治。”
了空年纪不大，还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住持是要送法尘师叔去那位给药的女施主府上吗？”
法弥慈悲的目光落在了空身上，他眼里有了丝笑意：“她不是一般人。”
了空困惑：“不是女施主吗？”
“不，”法弥单掌举于胸前，“她是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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