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要亲亲吗

小水洼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

叶简再看小树苗。

小树苗枝干缓慢地挥动一下，试图缓解气氛：“也许……也许是下面的水太深,他一时半会上不来？”

叶简没有再说话，弯腰。

温暖的水流沾湿指尖，他的手没入黄昏小水洼中，试探着往下一点。

再往下一点。

……怎么够不到底？

就在叶简微微蹙眉，准备收回手、直接沉入黄昏之湖的时候——他的指尖，忽然触碰到什么冰凉的东西。

哗啦——

珍珠般的水花溅起，叶简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坠入黄昏之湖，转眼不见踪影。

小树苗：“？”

它震惊地站在湖边,只见黄昏小水洼的表面泛起阵阵涟漪,很快归于平息。

小树苗试探着轻喊叶简几声，都得不到回应,于是陷入沉默。

这片神明之地，真是越来越喜欢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数。

它还记得不久前，它预言到恶意陨落于善意之手,又死而复生……但是很快，恶意就被一道更加恐怖的力量抹杀,彻底消弭于世间。

那样的力量令身为黄昏之树的它都为之战栗恐惧、不敢言语。

不过，这个世间永远需要光明和黑暗。

过去的黑暗如恶龙陨落,屠龙者在弑龙的那一刻已取而代之,成为新生的黑暗。

小树苗的目光凝聚在黄昏之湖逐渐平静的表面，就在刚才,属于光明的善意坠落这片湖中。湖水清澈且不染纤尘,却倒映不出湖下的影子。

光明与黑暗是命定的对立、命中的宿敌……但是,这个世界总是充满变数的。

就像当初的神明,因为变数而诞生，同样因为变数而陨落。

而现在，已经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小树苗摇摆枝干，感慨地轻轻叹息。

无论什么时候，变数，都是这个世界最琢磨不透的东西。

头顶的叶片微微闪烁，小树苗抬起目光，遥望久远的天际线、神明之地可见而不可及的尽头……

然后它就感觉自己的脚下微微湿润，好像被水淹没。

小树苗垂下枝干。

是黄昏之湖的湖水。

刚刚还是一片小水洼的黄昏之湖此刻就像倾泄的汪洋，水位线飞速盈溢而上，源源不断地涌出更多清澈湖水。

小树苗：“？”

它努力地往旁边挪挪，再挪挪。

可是没用，黄昏之湖蔓延的速度远比它小心翼翼揪着树根移动的速度更快，转眼间这棵小树苗就被连根带着泥土卷起，哗啦啦推向远方。

小树苗：“？？？”

里面的人在干什么！！

它要被淹死了！！

——

实际上，叶简现在什么也没干，更不清楚湖面之上的动静。

沉入水下之后，他就发现表面上是个小水洼的黄昏之湖居然深如大海，一眼望不见边际。

湖水清澈，却没有多余的生物，清冷而寂寥。

叶简想起之前他的小黑鱼——那么小一只鱼，却待在这么大一片湖里，从诞生之时就是孤零零的，游来游去都只有自己一条鱼……不知道那时的它，会不会害怕？

此刻，曾经的小黑鱼就在叶简身边，轻轻拉着他的手。

“才不会害怕，”听到叶简的问题，洛翎认真地道，“那个时候，哥哥也一直陪着我。”

虽然刚诞生时发现自己身处这样一片陌生而冰冷的空间，他的确戒备敏感、又小心多疑……为此还咬了叶简一口。

但其实，第一眼见到叶简，他记就很喜欢这个人。

叶简长得很好看，叶简身上香香的，而且……

洛翎一声不吭地凑近叶简。

再凑近一点。

银发随意散落于清澈的湖水之中，如水流淌，亲昵地勾连叶简的衣角。

叶简眨眨眼，抬手顺顺洛翎的银发。

大人鱼。

变大得真快，刚刚还是小人鱼，现在就变成大人鱼了。

叶简道：“我还以为要养你很长一段时间呢。”

洛翎抬手抱住他，嘀嘀咕咕：“哥哥才不是养我，哥哥是欺负我。”

然后挨着叶简轻轻磨蹭。

叶简：我才不会欺负人呢。

只会欺负鱼。

他笑着拍拍这只大人鱼，随即垂眼。

因为浸泡在黄昏之湖中，洛翎墨色鱼尾靠右上方的位置，那道数年不曾愈合的伤口，不知何时褪去疤痕。

一枚深黑的、美丽光洁的鳞片覆盖在原来的伤口之上，闪烁着宝石般低调美丽的光泽。

逆鳞。

人鱼最珍贵，最美丽的逆鳞。

从此以后，这只大人鱼再也不会因为伤病而痛苦，他将拥有人鱼一族漫长且完整的寿命……甚至，他的生命会比深海更加长久。

叶简抬手，在洛翎紧紧跟随的目光之中……非常克制地轻戳一下他的鱼尾上的鳞片。

再戳戳。

随即理直气壮地仰起脸：“干嘛，我又没摸。”

洛翎沉默一秒，道：“哥哥就算摸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叶简：“？”

当然有关系！

吃亏的是我，又不是你！

怒敲一下洛翎脑袋。

洛翎不太高兴地摆摆鱼尾。

他的叶简不摸他尾巴，郁闷。

不过，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还可以用尾巴圈住叶简！

而且现在的他是只大鱼，可以对叶简这样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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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洛翎又高兴几分，牵着叶简的手：“我带哥哥去个地方！”

叶简：“好哦。”

他跟着洛翎一路往下，来到黄昏之湖的最深处。

四周越来越幽暗深邃，宛若不见天日的深海之底。就在叶简以为前面没有路的时候，洛翎一言不发抬手，轻轻遮住他的眼睛。

微光自洛翎修长手指的间隙洒落，再放下手时，叶简眼前，出现一个特殊的空间。

一轮灿金的太阳如画笔落下的一抹勾勒，点缀油画般银蓝的天幕。

天幕之下是大片颜料泼洒般的大海，海水凝固，雪白的浪花定格于美丽的瞬间。

——这里的一切就像一张白纸绘就的画作，位于真实和虚幻之间。

叶简眸光微凝，他还没见过这样的地方。

……又是幻境？

叶简偏过头，听见洛翎平静地为他解释：“这里是神明真正的诞生之地。”

“原本这里和现实没有区别，但神明陨落之后，这个地方也‘死去了’”

叶简有点好奇：“你怎么知道？”

洛翎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他。

叶简：嗯……这只大人鱼好像忽然知道很多事情。

但是，又不肯告诉他。

他戳戳洛翎：“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洛翎注视他几秒，忽然冒出一句：“在这里，哥哥不会跑掉。”

叶简：“？”

洛翎一下子提高声调，大声叭叭：“我可以想对哥哥做什么，就对哥哥做什么！”

叶简：“……”

叶记简与洛翎对视。

几秒后，冷淡地“哦”了一声。

洛翎：“？”

怎么是这个反应。

他还以为他的叶简会露出更多一点表情，做出更多一点动作……比如敲他脑袋，或者揉乱他的头发。

甚至推开他，转身就跑。

结果根本没有。

就好像他的叶简根本不意外、也不在乎一样！

洛翎顿时一声不吭。

闷闷地压在叶简身上，尾鳍飞快地摆来摆去。

叶简一见到这只大人鱼变得郁闷就忍不住失笑，抬手，捏捏洛翎漂亮的耳鳍。

“然后呢，你要做什么？”

他含笑的嗓音落下，洛翎晃尾巴的动作一顿。

立刻抬头，盯住叶简。

叶简：大纠结鱼，就知道纠结来纠结去。

抓去炖汤。

他道：“要是你不说的话，那我就——”

话音未落，就被洛翎飞快打断：“哥哥不要说，我先说。”

叶简眉眼微弯：“好，那你先说。”

然后他就看见这只大人鱼深吸一口气，似乎终于下定某种决心，抱紧他。

随即低头，与他额头相抵，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几秒后又微微歪头，脸庞轻轻贴着他，黏糊糊地磨蹭一下。

叶简：嗯……还不说吗？

他的心底有几分小期待，安静地望着这只黏来黏去的大人鱼，耐心等待下去。

洛翎做完一堆亲昵的小动作，大概是终于觉得酝酿够气氛，慢吞吞将脑袋压在叶简肩上。

这一次，总算……

欢欣和喜悦自心底溢出，洛翎的脸庞摩挲叶简柔软的墨色发丝，低沉的嗓音优美如微鸣的琴弦，落于叶简耳畔：“我喜欢叶简。”

叶简：嗯嗯，我当然知道。

洛翎：“想要叶简变成我一个人的，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

叶简：好哦，这个不是早就答应过你了。

洛翎：“还想要叶简天天摸我尾巴！”

叶简：“？”

洛翎：“还想天天这样那样叶简，对叶简做很多很多过分的事情！”

话音刚落，叶简的耳垂略微湿润，是这只大人鱼轻咬他一口。

然后飞快退开一步，假装不是自己做的。

叶简：“……”

他看着洛翎。

洛翎红宝石般的眼眸深邃幽暗，沉沉锁住他身影。

声音却又轻又软，乖乖巧巧地道：“现在，轮到哥哥和我说了。”

“……”

叶简与洛翎对视，心想，果然是只坏鱼。

而且还是一只很坏很坏，很不正经，天天就知道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的鱼。

不过……有点可爱。

他喜欢这样的鱼。

从黄昏之湖的初遇、到荒野之上，他捡来的小人鱼。

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鱼。

于是叶简微笑着开口，只有简单的四个字：“要亲亲吗？”

洛翎：“……”

洛翎：“要。”

他修长的手指落在叶简苍白脸侧，如捧起一枚珍贵的星辰。

叶简微微垂眼，洛翎的气息轻雪般拂落，从他的心间，落在他的唇上。

——这是一个珍重的、满怀爱意、比深海更温柔缱绻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