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衣摆在风雪中猎猎作响,仿佛黑豹的粗尾,躁动得在身后摆动。
积雪沉在少年的脖颈附近,像是一条白色的围脖,却无法给予一丝的温暖。
上次见面时的一头黑发全然不见,只剩下比雪还要扎眼的白色。
褴褛的黑色风衣上满是破口,根本无法遮挡那具损痕斑斑的合金义体。
义体的拟态程度似乎很高,就连凝结的血痂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和马奥印象中高贵的侯爵不同,眼前的阿瑞尔没有任何属于“高贵”的气息,反而像是在荒野中游荡了几十年的野兽,浑身上下无一不透出狰狞而粗暴的敌意。
黑色的眸子里满是血丝,他似乎已经很久没休息了。
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马奥,不说一句话。
“阿瑞尔老爷!是我……我、我是马奥!”
马奥的笑容变得尴尬起来,他不知道阿瑞尔会不会记仇……
不,他和马德马奥险些杀了阿瑞尔,即便现在被复仇,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我、我还在执行迈尔斯伯爵的巡查命令,希望您能高抬贵手……”
马奥卑怯地说着,同伴就在他后背上拍了拍。
“这、这不是地趋种吗?”同伴低声说道。
马奥一怔,重新调出不断闪烁着警告标识的终端界面——
面前的少年体内似乎蕴藏着密度极高的临辐射病毒,让视野左下角的依莫忒纯度曲线疯了似地窜高,几乎就要跃出那张折线图。
马奥一怔,惊恐地看向“阿瑞尔”:“老爷……您还好吗?”
少年止住了脚步,停在两个人面前两米左右的地方,面无表情地问道:“阿瑞尔……是谁?”
异常沙哑的声音,在马奥的印象中,只有传说中的摇滚爱好者才会用这种“黑嗓声卡”。
“您、您示意了吗?”马奥颤抖着问道。
虽然钯脑的神经元已经变为等离子态了,但也有极小的概率会出现损伤,导致失忆。
阿瑞尔老爷到底经历了什么?
“是您的名字啊!您忘了吗?”马奥解释着,心里松了口气,看来对面的家伙并不记得自己对他做了什么,“您迷路了吗?我可以带您到迈尔斯伯爵的庄园。”
马奥吞了口混合着循环液的口水,觉得意识开始恍惚了,窒息感不断冲击着钯脑——
临辐射病毒的密度越来越高了,他的体内可没有临血清芯片,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啧。”
对面的“阿瑞尔”似乎不耐烦了,再次迈动脚步,冷漠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马奥脸上。
“麻烦。”
他低声说着,忽然抬起脚,狠狠地踢在马奥的腹部——
马奥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头犀牛正面撞击了,剧痛让他的钯脑陷入了短暂的混乱,白色的血液和崩断的肌肉纤维从背后爆出,还闪出一团刺眼的电弧!
“马奥!”
同伴大叫一声,枪口对准了“阿瑞尔”的脑袋。
可他根本没有时间扣动扳机,那只布满老茧的大手就攥住了枪管,用力一捏,便把枪支捏断成两半。
顶针撞击在子弹的尾端,却毫无意外地炸膛了。
飞溅的碎片划过“阿瑞尔”的掌背,带出一串鲜红色的血珠——
同伴惊骇地睁大眼睛,突然意识到,面前的男人根本不是义体人……而是纯粹的人类!
不!不不不……他是地趋种!
同伴尖叫起来,疯了似地跳进巨坑中,企图利用高低差迅速拉开距离。
“阿瑞尔”抬起手,一阵诡异的依莫忒能源波动骤然荡漾开来。
同伴连滚带爬,顺着巨坑边缘的雪地,迅速滑向坑洞的底部。
突然,一截黑色的手臂从雪下破出,紧紧地抓住了同伴的脚腕,把他固定在了坑壁上——
纯净无暇的雪地被掀动了,一头头黢黑的人形怪物从地下涌出,它们迫不及待地撞开雪层,扑向同伴的义体。
这具依莫忒纯度不断增加的义体是它们最好的食粮,它们贪婪地撕开同伴的身躯,大快朵颐。
马奥吐出一口白血,艰难地翻坐起来,畏惧地盯着不远处的“阿瑞尔”,根本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心跳的速率不断拔升,大脑从混沌变得清醒,别样的力量在体内翻涌,某种和“蜕变”相似的概念正在他的体内无声地发生。
一团团黑色从坑边跃出,吓得马奥惨叫起来——
地趋种!货真价实的地趋种!
那些被黑色角质层覆盖的人形怪物足有二十多头,像是电影中的丧尸,却矫健异常。
它们包围在“阿瑞尔”身边,却出奇地没有发动进攻,而是乖巧地匍匐在地上,低垂下它们恐怖的头颅。
一头体型异常庞大的地趋种跪在地上,把白血淋漓的钯脑举高,送到“阿瑞尔”面前。
这是它们认知中,最为可口的美食,理应由它们的“王”独自享用。
可“阿瑞尔”只是看着马奥,眉宇间露出几分惊讶。
他随意地把钯脑拍在一边,地趋种们便一拥而上,尽情品尝着“王”施舍给它们的佳肴。
“没想到……这里也有【调序者】。”
他自言自语着,蹲下身去,冷冷地和马奥对视。
“名字。”
“马、马奥……”
马奥心如死灰,他自知自己绝对无法在二十多头地趋种的口下逃生,更无法在面前这个怪物的眼皮子底下活着离去。
面前的人绝不是阿瑞尔,而是长相相同的某个“他者”!
“很好,马奥,我是fk002,你可以叫我威廉·配第。”他露出一个难看地微笑,像是玩弄小老鼠的恶虎,“告诉我,马奥,阿瑞尔是谁?”
威廉·配第?
马奥从未听说过这个人名,但这也再次证明,眼前的人并不是他见过的年轻侯爵。
他捂着腹部的贯穿伤,恐惧地说道:“是……是这里的一位侯爵,他和您长得一模一样……”
“是吗。”威廉眯起眼睛,毫不意外,“你第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7月15号。”马奥这辈子都会记得那个日期。
威廉点点头,把手放在马奥的肩膀处——
二十三年了,他居然还在重复这个毫无意义的计划。
威廉笑着,左手挑起马奥伤口外的一截合金纤维:“你快要死了。你想死吗?”
“不!不不不威廉老爷!我不想死……”马奥连连摇头,刚要继续恳求,却被威廉抬手打断了。
“那我尊重你的选择。”威廉站起身,换上一副高高在上的冷漠表情。
他看着马奥,看着自己的臣子,口中的每个字都是那样郑重严肃:“我也不会允许你死去。马奥,你是被神明选中的人,是比进化者更为高贵的存在,是这个旧世界的无上调序者——我赐予你永生的权柄,但……凡是觊觎神明权能的,都要献上绝对的虔诚。”
马奥迷茫地看着威廉,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是诗吗?还是一出戏剧的台词?
调序者?那是什么?
永生?
这怎么可能?就算是钯脑,神经细胞也会自然凋亡,怎么可能永生?
“直视我!”
威廉突然怒吼一声,狂风便猛地高涨,更为粗糙的雪花笼罩了这片荒原。
气温骤降到零下三十度左右,极寒让马奥体内流出的白色血液迅速凝固,他惊恐地盯着面前的怪物,意识到这片地区的反常天气,和这个怪物有分不开的联系。
地趋种同样被怒吼声威吓住,它们趴在地面上,身躯抖如筛糠,以此证明它们绝无挑战“王”的僭越之举。
威廉盯着马奥的眸子,冷声问道:“是向我献上你的忠诚,还是死在这里?”
马奥颤抖着,呼吸和心跳瞬间停止,某个东西在他的体内“发芽”了——
“请让我成为您的仆人吧,威廉老爷……”他低下头,把恐惧和忠诚一并献上。
“不,你不会是我的仆人。”
威廉满意地走近,手掌贴附在马奥的脑后,身体表面忽然涌现出一层纯黑的角质。
“我们都会是降序者,为这个该死的世界,画上早该有的句号。”
随着宣判,蠕虫般的角质钻破了马奥的合金颅骨,在接触到液态脑桥的瞬间融化成黑水。
马奥突然挺直了身体,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钻进了钯脑,切断了他和独立终端的联系。
钯脑内的依莫忒纯度开始飙升,大脑的结构被重铸,随后衍生出灰质和白质。
神经、脊髓、骨骼、肌肉,乃至于内脏,那些最原始的组织在他体内不断增生。
义体被新生的组织分割,随后被排出体外。
黑色的角质编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和合金组成了一个黑色的“茧”。
“扑通、扑通……”
沉闷有力的心跳忽然响动,威廉看着面前的巨茧,不由得叹了口气。
“不论见证多少次,都会为奇迹而赞叹啊……”
他低声说着,加大了临辐射病毒的密度,或者说另一种形态的依莫忒能源的纯度。
漫天的风雪似乎是茧的温床,在这没有任何生物能安然生存的贫瘠严酷之地,一个生命却悄然蜕变。
风雪肆虐了将近十二个小时,地趋种的身影再次被积雪埋没,而茧不断颤动着,都落了雪尘。
一截手臂忽然撕开了巨茧,红色的血液顺着破口涌出,染红了脚下的白雪。
男人撕开茧,虚脱地跪在地上,却止不住地狂笑——
从未体验过的力量在血管中翻涌,隐隐间,他理解了那天阿瑞尔所使用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这是……人类的躯体?
感受不到被辐射侵蚀的恶心感,冰冷的空气恰如其分地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得以理解自己现在的状况是何等不可思议。
降序者……永生……
威廉解下风衣,轻轻披在马奥身上:“恭喜你,马奥,从此之后,即便是宇宙魔方的蠢货,也无法欺侮你了。”
马奥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激动地高举双手,想要抓住雪花——
无法理解,但……这种能够掌控一切的感觉是什么回事!
哈里斯?迈尔斯?阿瑞尔?
不……以后,再也没人能居高临下地同我讲话!
“威廉先生,感激您所做的一切。”
他轻轻躬身,他很清楚地感觉到了他和威廉之间的差距,便忠诚地低下头。
威廉拍拍他的肩,轻声说道:“不,这是你自己努力所得的回报——那么,马奥,为我做一件事吧。”
“请您告诉我,先生。”马奥看着自己的手掌,焦急地想要知道自己能做到何种程度,“我能为您做什么?”
威廉点点头,凑近到他的耳边。
“找到阿瑞尔,杀了那个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