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超出阿瑞尔的预计了。
起初他只是以为叶晞是来营救那个小女孩的，因此没打算下杀手。
可没想到，这件事不光牵扯到拐卖人口达到二十一人的案子，还藏着一些足够让嘲风会穷追不舍的绝密。
金属的腥气和某种腐烂的臭味从门内传来，拟态中的大门像是一副阻隔次元的画卷，把画外的青草依依与门内的阴冷潮湿彻底阻隔开。
包括一开始那个小女孩在内的二十一个孩子蜷缩在角落，都穿着散发着臭味的脏衣服，小脸上爬满了惊惧，像是不能见光的臭虫，死死盯着站在门口的人们。
张子鸣忍不住和阿瑞尔拉开距离，他看着地上的马克龙的尸体，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阿瑞尔并不在意他们的目光，他只在意赛琳娜的感受。
赛琳娜说过，她曾因为肺癌被卖给了哈里斯，此后也一直遭受着昆因斯的虐待……
不知道赛琳娜对眼前的场景，有着怎样的感受呢。
“你为什么要帮我？”
终于，叶晞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阿瑞尔杀了马克龙，就代表着他和烛阴会撕破了脸——
他身为烛阴会客卿，这样的举动无异会让各位巢主重新考虑，他是否能够担当得起这个职务。
“别误会，我不是在帮你。”阿瑞尔沉声说道，“我只是在帮自己。”
如果不救下这二十一个孩子，他会一辈子都活在罪恶之中的。
阿瑞尔走进囚笼般的房间，换上温和的笑脸：“你们安全了，不要害怕，我是来救你们的。”
但很显然，没有一个孩子相信这番话。
他们维持着充斥着警惕和恐惧的视线，抱在一起，像是石头下抱团的虫子，这里的黑暗反而让他们安心。
他们已经无法信任任何人了。
“阿瑞尔。”叶晞忽然叫道，“你……现在离开吧，我会带他们走的，我不想……总之，你别管了。”
“你是担心我牵涉太深？”阿瑞尔总是对别人的心思很敏感，“管好你自己吧，副会长，别死在烛阴会手里了。”
他走到孩子们面前，蹲下身去：“不用害怕，我真的是来救你们的……对了，你们之中，谁是从地表来的？”
虽然孩子们没有说话，但有几个人下意识地看向了藏在后面的一个男孩。
阿瑞尔把他轻轻拉过来，男孩的皮肤有些黑——
是真的皮肤，他所改造成义体的部位只有躯干和两条腿。
男孩的精神状态很奇怪，他迟钝地看向抓住自己的人，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而麻木，在阿瑞尔试着呼唤好几次后，他才有了些意识。
“穆拉……哥哥。”
他左右看看，似乎是在寻找谁。
“穆拉？你们之中有谁叫穆拉吗？”阿瑞尔问道。
没有人回应。
叶晞凑过来，小声说道：“小朋友，穆拉是谁？”
“穆拉……”男孩低下头，似乎是在看自己的胸膛，“宇宙魔方……穆拉哥哥让我告诉宇宙魔方……”
阿瑞尔看了叶晞一眼，意识到这个男孩果然不一般：“告诉宇宙魔方什么？”
“穆拉哥哥……”男孩的目光变得迷离起来，他的意识一直不太清楚，“你们可以救救穆拉哥哥吗？”
赛琳娜眯起眼睛，演算型义体忽然接收到一簇高频信号……
从哪儿来的？
不，不是接收，而是共鸣……这簇信号似乎是在和什么东西共鸣？
阿瑞尔捧住男孩的脸，焦急地问道：“可以，穆拉是谁？他让你告诉宇宙魔方什么？”
“地表……穆拉哥哥在地表。”男孩按住自己的胸口，隐隐地，阿瑞尔似乎闻到一股焦臭味，“穆拉哥哥说……说乌拉诺斯，是好人，乌拉诺斯……是被……”
“阿瑞尔先生！快松开手！”
赛琳娜突然察觉到那簇信号是随着男孩的话语而收发的，信号激活了男孩义体内的某个装置，高温让合金义体发出红光，在男孩的手上烫出燎泡——
骤然，高温和光芒更加放肆，径直在阿瑞尔怀里迸发而出！
“让开！”
叶晞眼疾手快，用力推开了阿瑞尔。
序力【非常道】启动，爆炸的动量被他扭转，但实在是太过突然，依莫忒能源尚未包裹全部的热量，火浪便拍击在他和阿瑞尔的身上——
而男孩身后的二十个孩子，更是无一幸免于难……
阿瑞尔眼睁睁地看着视野变得耀眼明亮，橘红色的火舌像是从地狱中探出的手掌，飞舞的碎片是那无情的利爪，它们撕破了男孩的身躯，把叶晞和自己抛出门外，还吞没了蜷聚在角落的二十个孩子。
爆炸声似乎震破了耳膜，让他的脑中只剩下没有意义的嗡鸣。
他感觉自己的身躯在被谁摇晃，睁开眼，看到了赛琳娜那张悲伤而恐惧的脸。
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哈里斯的伯爵城堡。
在地牢之中，他似乎也是这样看着那些孩子死去的……
但这两次完全不同，他分明有办法救下这次的孩子们。
他明明能做到的……
逐渐，火焰声、呼唤声、崩断声、哀嚎声统统涌入大脑，眼前翕乎不定的视野代表着他的义体尚能运转。
他抬起头，看向在火焰中疯狂摆动肢体的小小人影，刚要伸出手使用序力，便看到了二十团同样明亮的光——
“都闪开！”
张子鸣咆哮着，双手覆盖在地面上，骤然上拉，合金地板耸立而起，形成一堵厚重的防护墙。
二十次剧烈的爆炸同时爆发，即便是厚度达三十公分的合金墙壁，也被恐怖的火浪压弯了腰，像是凝固在眼眶的银色泪水。
为什么会这样？
那些孩子的体内一定安装了爆破装置，说出某些话或感应到某种信号后就会引爆……烛阴会早就料到这一步了吗？
如果……如果不是他贸然行动的话，说不定叶晞能以更安全的方法救下那些孩子。
“我的傲慢，害死了太多人。”
这是阿瑞尔唯一的想法。
“喂！你没事吧！”
叶晞凑过来，目光复杂地看着近乎木僵的阿瑞尔。
阿瑞尔呆呆地看着高墙后的火光，他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二十一条鲜活的性命……就这么消失了？
“任务……结束了，我们离开这里吧，嘲风大人会来善后的。”
叶晞低下头，故作不在意地拍灭衣服上的火焰，把闪烁着电弧的义体碎片从身上拔下来，丢在一边。
“结……束了？”阿瑞尔转过头，莫名的愤怒纷纷指向了叶晞，“开什么玩笑？！在你眼里，这样也算得上是结束吗？！”
“阿瑞尔先生……”赛琳娜搀扶住他的肩膀，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阿瑞尔指着高墙后无声的焦尸，全身都在颤抖：“为什么不阻止我？为什么你没有杀了我？上次你用刀指着我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杀了我？！我害死了这些孩子，这样也是结束吗？！”
自责，愤怒，绝望，阿瑞尔不明白是不是这些情绪将他推向了疯狂。
他想要找到一个出口，一个……能让他安心赎罪的出口。
叶晞也好，张子鸣也好，赛琳娜也好，总之……谁来给他惩罚啊？
叶晞皱起眉，没有回头：“第一百零四次……”
“你说……什么？”阿瑞尔睁大眼睛，视野中叶晞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
“自从九年前加入嘲风会，这是我第一百零四次见证超过二十人的死亡。”
叶晞握紧拳头，肩头的颤动表明他此时同样不冷静。
“你才见了几次？如果没能救下受害者就该死的话，那我已经死了一百零四次了——别这么幼稚了，这里不是地表。没有地趋种这个共同的敌人，其他所有人就都是你的敌人。”
他说着，把头发束在脑后，重新掏出枪支，背对着火焰走远：“你没资格求死……尤其是当你还握着那柄权杖的时候。”
阿瑞尔咬了咬牙，看了眼手边的手杖，像是被突然灌注了冰冷海水的火山，想要爆发，却没有一丝余力。
月球基地？人类的伊甸园？
不，不过是把人类圈养起来、让人类彼此仇恨的炼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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