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鸣平生第一次明白了“强龙不压地头蛇”的真正含义。
两百架武装无人机,五十名全副武装的护卫队员,一辆满载锚点车,装着移动式信号基站和微型义体修复装置,后面跟着三辆25吨的轻型坦克,都安装着120mm的坦克炮、762mm并列机枪两挺、15mm激光炮两门。
这阵仗,就算打不死地趋种,也能让它不可能有还手之力了。
阿瑞尔强装镇定,因为实际上除了那两百架武装无人机,其余的武装没有一个是章择送来的——
他招招手,唤来站得笔挺的护卫队长:“你们……从哪儿来的?”
“莫妮可公爵派我们来保护您的生命安全。”护卫队员板着脸,一副尽职尽责的肃杀模样。
莫妮可?
又是这是阴魂不散的家伙……
“我记得我们的任务是探索七号通道,而不是炸翻埃普西隆洞窟吧?”
张子鸣凑过来,忍不住摸了把坦克炮的膛线,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挡得住这样的魅力。
阿瑞尔干笑两声,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话说回来,那两位也是你的队员吗?”
张子鸣一怔,转头看向另外两位进化者:“抱歉,把他们忘了……介绍一下,孙朔,余锐立。这是阿瑞尔。”
“呦。”
被称为孙朔的是个穿着露脐衬衣的男人,皮肤有点黑,倒也算得上剑眉星眸,但看起来总觉得他性子很急。
“久闻大名,幸会幸会。”
相比之下,余锐立就显得好相处得多,戴着一副圆框平光镜,有着几分书生气,鼻梁高耸唇薄舌尖,看起来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儿。
阿瑞尔同他简单握手,微笑着问道:“你认得我?”
“当然,炸了赑屃区的巢,这种事恐怕只有地表上的人做得出来。”
余锐立笑着,语气不甚友好。
阿瑞尔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心里微颤——他知道烛阴会?
看来这个家伙比张子鸣聪明一些,但他恐怕并不知道自己是烛阴会的客卿……
“阿瑞尔先生。”
赛琳娜走过来,把与信号基站的链接发给了阿瑞尔和张子鸣。
“地表信号很稳定,但深入埃普西隆洞窟的无人机失去了联系,里面可能有屏蔽装置。但在无人机断开联络之前,检测到了高密度的临辐射病毒反应……”
“切。”
孙朔把帽子扣在头上,反手提着一把大得夸张的重剑,不由分说地往洞窟边缘走去。
“乡巴佬就是畏手畏脚的……看哥哥给你打个样!”
“孙朔!注意你的态度!”张子鸣恼火地呵斥一声,旋即无奈地叹了口气,“抱歉,请别在意,他没有恶意,他只是……神经大条了点。”
“没事。”
阿瑞尔摇摇头,忽然伸出手,把赛琳娜额前的发丝梳拢到耳后。
“放心吧,有张子鸣他们在,我们不会有事的。”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在张子鸣四个人死光之前,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赛琳娜握住他的手,轻轻摇头:“先生……”
她没能继续说下去。
她很想告诉阿瑞尔,没有任何人是理应死去的,他不能只在意他心中的那些人,也要尽全力拯救那些充满善意的人们。
可她说不出口,如果善意的人不应当收到伤害,那那些死在地表的孩子、妮丝、死在春盈水的孩子,又由谁来拯救呢?
赛琳娜低下头,只好叹口气:“先生,我们先下去吧。”
上百米的高低差,这让洞窟的底部有些潮湿。
先前的爆炸让这里的二十七条通道大多被碎石掩埋,唯有十五号和二十一号通道还能通行。
而在降序者刻托死去的位置上……
“先生……!”
赛琳娜惊讶地捂住了嘴巴,水蓝色的眸子里忽然掀起了波涛,惊愕地看着被积雪覆盖的某个位置。
绿色的嫩芽从白色的雪壤中悄悄探出头,像是一只只小小的舌头,贪婪地舔舐着泛着硫磺味的空气。
“植、植物?”
张子鸣同样大惊失色,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这怎么可能?”
“别过去!”阿瑞尔忽然伸出手,拦住了想要走过去的梅蒂。
他死死盯着那几片嫩芽,突然觉得心悸——
说不上来的危机感像是毒素一般在心底弥漫,他总觉得有什么要发生了,却怎么也找不到危机感的根源……
“临辐射病毒。”余锐立推了下镜框,冷声说道,“这东西的内部有着高密度的临辐射病毒,但因为体积有限,所以无人机没能勘测到。”
正如他所说,那些嫩芽的体内含有高密度的临辐射病毒,让视野左下角的折线图微微波动,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还真发现不了。
就在所有人都在思考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时,众人的视野中忽然掠过一道黑影,男人高高挑起,高大的身体猛然落下,穿着靴子的大脚猛地跺在嫩芽上面,还用力碾了碾——
“管他什么病毒不病毒的!直接弄死就好了!”
孙朔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重剑一挑,把那些嫩芽彻底斩断,翻过手用土壤和积雪扣在上面。
他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水,转过头,向张子鸣露出了“劳动真光荣”的笑容……
“笨、笨蛋!”童花见绝望地大叫一声,跳起来给了孙朔一记兜子,“这可是几十年来,人类第一次发现能在地表自然生长的植物!居然就这么被糟蹋了!!”
孙朔抱头乱跑,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求饶声。
阿瑞尔没有去管他,只是看了眼那些被积雪覆盖的嫩芽——
人类第一次发现能在地表自然生长的植物?
不,并不是。
虽然记忆仍有些残缺,但他清晰地记着,在某个地方,他见过藤蔓。
除了人类,还有其他生物顽强地生活在地球中。
但……这件事,宇宙魔方不可能不知道,否则白瞎了他们在太空中飘了这几百年了。
可为什么宇宙魔方没有公开这件事呢?
见鬼……不对劲,埃普西隆洞窟之中,除了矿脉,一定有别的什么东西。
“好了,请各位安静一下。”阿瑞尔翻了个白眼,看向吵闹的孙朔和童花见,“我们进入七号……”
突然,他怔住了。
话音戛然而止,他低下头,疑惑地看向脚下的地面。
刚才……好像震动了一下?
“阿瑞尔先……”
“嘘。”
阿瑞尔抬起手,轻轻捂住赛琳娜的嘴唇。
余锐立抬起手臂,用力拦住孙朔,同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
“沙沙沙……”
碎石摩擦的声音从各个通道传来,洞窟边沿的雪粉忽然落下,轻飘飘地落在底部。
微不可闻,但毫无疑问,这里发生了震动!
“临辐射病毒密度指数级上升,最大振幅差12公分,检测到依莫忒能源波动,检测到生命信号……”
赛琳娜不断报告着演算型义体标注出的信息,实际上,也不用她报告,所有人都察觉到临血清芯片不自然地消耗速度——
有什么东西……从地下冲上来了!
“闪避!”
阿瑞尔突然大叫一声,第一时间抱住了赛琳娜,左手拉住梅蒂的手腕,序力瞬间触发,方向颠覆的重力立刻把他们送到了半空。
除去被凌乱的脚印践踏的地方,平整的雪地忽然裂开,缠绕的黑影突然破土而出。
刹那间,埃普西隆洞窟像是变成了一个蛇窝,蟒蛇般搅动的巨大黑影飙射到半空中,仿佛一道从地面劈向天空的黑色闪电,转瞬间,就把唯一一个没有闪避的孙朔的义体抽碎!
破碎的金属零件和溅射的白色钯血液如雨点般坠落,谁都没有料到会在瞬间发生这样可怖的状况……
独立终端的运转速度明显无法媲美黑影的运动速度,蜿蜒的“黑蛇”在半空中扭曲摆动,忽然朝着阿瑞尔的方向抽去——
“该死!”
阿瑞尔低吼一声,立刻丢开了赛琳娜和梅蒂,横身挡在那仿佛上帝之鞭的怪物面前。
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粗糙的鞭子便猛地落在他的头上。
合金颅骨是如此不堪一击,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瞬间破碎,连同颅骨内的钯脑,一同被拍成圆饼。
对于义体人而言,这意味着真正的死亡——
以普遍理性而言,是这样的。
“呵啊——!”
阿瑞尔猛地喘了一口气,冰冷干燥的空气取代了温热潮湿的空气,忽然沁进肺里,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视野忽然变亮,雪花平和地落下,而在雪幕之后,是红着脸看着他的赛琳娜。
“先生……?”
赛琳娜歪过头,不解地看着面前的阿瑞尔,忽然觉得像是换了个人。
阿瑞尔表情呆滞,半张着嘴,似乎刚刚还在说什么。
等等……
他触电般地后退一步,惊恐地看着几百米下的洞窟底部——
刚刚、刚刚发生了什么?
“依莫忒能源波动?你们有谁用序力了吗?”张子鸣凑过来,困惑地挠挠头,却没有往心里去,“阿瑞尔,你是在因为孙朔的话生气吗?抱歉,他不是对地表的人有敌意,他真的只是神经大条……”
“不,不不不,你们刚才……”
阿瑞尔扶额,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方才孙朔的义体破碎的场景,和最后一闪而逝的粗糙“黑蟒”。
“阿瑞尔先生,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要不我们先休息一下吧?”赛琳娜担忧地问道。
“不,不用,刚才想起了别的事情。”
阿瑞尔摆摆手,又是一怔,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文森特?
难道,这就是文森特序力的作用?
预知?时间倒流?还是别的什么?
不,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转过身,畏惧地盯着昏暗的洞窟,手心里满是冷汗。
虽然只有一瞬,但他的确看清了。
那些把孙朔和他撕碎的东西……就是一根根,黑色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