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非人之人（四）

“抱歉，我无法看着任何人在我面前死去。”

fk001把拿起我的手掌，轻轻放在他的胸口上，似乎是想让我感受到他的心跳。

但那具义体已在冰雪中鏖战了太久，冰冷，铁青，我甚至无法感受到生命的气息。

年幼的我无法理解他如何还能笑出来，只是觉得……他的希望太过沉重，恐怕无人能得以继承。

“你才是最佳的人选，你生来便是人，更能理解何为救赎……代我活下去吧，利用好【阿克斯】，改写被天临种锁定的结局。”

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他便死在我的面前。

但我违背了他的遗愿，没有把【阿克斯】移植入体内。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这场与末日的战争，总会有无谓的牺牲。

我能冷漠地看着他们死去，却无法担负他的希望。

于是，我选择等待。

多年后，我见到了同他相貌一样的人。

他自称威廉·配第，是【共鸣者计划】的第二位执行者，是fk002。

我不明白将他们相貌设定成相同的原因，是为了节省计算力？还是有意为之？

我不明白，但我知道，总要有人继承【阿克斯】。

我向他讲述了fk001的故事，讲述了他的仁慈，他的高傲，他的博爱，他的勇敢，他的伟大，以及……

他的牺牲。

最终，威廉·配第也没有收下【阿克斯】，并告诫我，不要把这个故事告诉任何人，否则fk001的牺牲将毫无意义。

他把【阿克斯】埋葬在fk001死去的地方，转身离开。

为什么？

我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把fk001的事情讲给别人，大家理应知道他的伟大！

不明白为什么威廉选择成为降序者，明明他也那么爱人类！

不明白为什么这项愚蠢的计划还在执行，成功率分明只有可怜的00041！

但我记住了他的话，正如我时刻铭记fk001一样。

我爱他，并爱着所有和他一样的人。

之后的十几年，我见到了更多和他长相相同的人。

但他们要么同情心泛滥以至于死在刻托手中，要么被天临种的歪理腐蚀，成为了降序者——

他们无法背负fk001的荣光。

我分明已经放弃了，把象征过去的东西都砸的稀碎，厌倦于侯爵间勾心斗角——

他们想要权柄，给他们就是。

我已经累了。

正当我想要放弃之时，你出现了，fk012。

你是个谎话连天的恶人，不必反驳，我知道的，你让哈里斯的护卫队都为你卖命，却以“正义”为由诓骗那些可笑的工程义体人。

你不择手段，扶持赛琳娜一步步登上侯爵的宝座，甚至试图欺瞒宇宙魔方，逢场作戏。

你卑鄙至极，价值观已然扭曲——

但只有你这样的恶徒，才能背负起他的荣光。

知道吗，【共鸣者计划】是违背道德人伦的计划，fk004，那个我甚至没能记住名字的笨蛋，他好不容易成为了奥林波斯【阿佛洛狄忒】的队长，却想要把这个计划公之于众。

愚蠢，他根本不明白在他身上浪费了多少的资源，才让他成为这样的大人物——

所以他被赫尔杀死了。

现在是你，阿瑞尔，fk012，到现在为止，你的“制作”才算大体完成，但还差最后一步。

伊顿终端创造了你的肉体，把它投放到地表，让你习得序力，让你掌控地表的主导权。

让你和妃也接触，因为她是执行人之一，但她本人现在并不知情。

让你进入刻托深渊，逐渐深入余烬文明的过往。

让你和烛阴会有所接触，获得最好的作战型义体。

让你和嘲风接触，知道情报的宝贵，知晓更多信息。

让你和张子鸣接触，因为他也是执行人之一。

让你和童花见接触，因为安装了【阿克斯】的你无法在和终端相连——

是的，亲爱的阿瑞尔，你一直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中。

【阿克斯】会融入你的体内，让你能够安全地利用临辐射病毒，让你的义体和地趋种的角质融合，获得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机体。

但同样，你的身躯会布满临辐射病毒，无法和终端连接，因此需要为你安装一个独立于伊顿终端之外的、专属于你的终端。

余锐立已经察觉这件事的端倪了，所以他必须死。

不光是他，任何可能阻碍计划的人——哈里斯，迈尔斯，妮丝，于业白，马奥，赛琳娜，休常，妃灵，梅蒂，孙朔，叶晞，甚至于……我，我们都会一一死去。

【共鸣者计划】，容不得丝毫的偏差。

不要用这种目光看着我，亲爱的，我不愿离你而去，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fk001的影子，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愿意为你舍弃一切，哪怕是我的生命。

战争就是这样残酷的东西，有关的无关的、善良的邪恶的、可恨的可怜的，无论是谁，一旦阻碍战争结束的脚步，终将迎来灭亡。

但。

…………

“我不愿如此。”

“赫尔”闭上眼，努力不让泪水滴落在水中，可晶莹地泪花还是从眼角溢出，顺着脸颊滴落，在水面溅起小小的涟漪。

阿瑞尔惊愕……或者惊恐地看着她，脸色苍白，嘴唇止不住地打颤：“你……到底是谁？”

“我是……莫妮可。”

她转过身，解除了拟态，露出那张精致如瓷娃娃，却又悲伤无比的脸。

“在你降生前，便纯粹地爱着你的，莫妮可。”

她歪过头，露出此刻所能露出的最美的笑容，以回报阿瑞尔眼中的悲悯。

阿瑞尔说不出话。

他甚至不敢抬头。

似乎只要抬起头，就能在天空上看着一双手，从手指尖延伸出纯白的、冰冷的线，绑在他的身体和灵魂上，操控着他的一切。

他误解了。

他从未被任何人耍得团团转，因为操控他的人根本没有给予他“团团转”的权力。

突如其来的惊悸让他几乎跪倒在水中。

【共鸣者计划】或许能拯救人类，但在拯救之前，一定会夺走无数鲜活的生命！

“但我有办法帮你！”莫妮可从巨石上跳下，跑到阿瑞尔身前，语气变得卑贱，“我可以帮你，帮你救活赛琳娜，帮你反抗这个该死的计划，帮你……成为真正的【人】！”

她伸出手，轻轻放在阿瑞尔的脸颊上，露出凄惨的笑容：“只需要你……亲吻我一下，只一下……”

她就那样站着、笑着，泪水从脸颊两侧淌落。

她分明是在向阿瑞尔伸出援手，大可以用高傲的语气命令他，可此刻的话语确实那么卑贱，低入尘埃。

阿瑞尔看着她的眼睛，不明白她为什么能够这样执着。

阿瑞尔没法完全相信她的话，此刻最重要的，也莫过于救活赛琳娜。

于是，他俯下身，眉头紧皱着，不情愿地轻吻女孩颤抖的冰凉嘴唇。

唇瓣一沾即走，可莫妮可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救赎，忽然跌坐在水中，弯下腰，任凭湖水没过头顶，尽全力留存着……

最后的欢欣。

…………

孔正阳抽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不耐烦地看向时间。

“他妈的，快一个小时了，那疯婆娘不会在搞什么幺蛾子吧？”

“难说哦~”

赫尔坐在城墙上，擦拭着纳克双刀。

“毕竟那可是历史上唯一一个掌握了方塔苏斯操纵权的公爵，所掌握的情报量，恐怕已经超过宇宙魔方了吧~”

孔正阳没搭茬，只是不安地看向埃普西隆洞窟的洞口。

按照计划，莫妮可应该早就带着张子鸣和阿瑞尔从这里出来了，可这么久了……

“联盟长！”叶晞忽然跑过来，惊慌失措地说道，“地趋种……好多地趋种从洞窟里冒出来了！”

“什么？”

孔正阳险些把烟嘴咬断，让他惊愕的不是有地趋种这件事，而是地趋种居然比莫妮可先一步出现了。

怎么可能？

“还有一件事。”叶晞挠挠头，漂亮的大眼睛因为不解，而蒙上一层疑虑，“护卫队的人怎么把锚点车开走了？”

“开走就开走呗，一辆破车……”孔正阳顺嘴吐槽着，可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等等，那辆车开到哪儿了？”

“不……不知道啊。”叶晞被孔正阳的样子吓了一跳，忍不住缩起脖子。

孔正阳连忙调取卫星影响，可方圆三十公里的范围内，根本找不到锚点车的踪影。

这么短的时间，锚点车不可能开出三十公里！

天上没有，地表没有，那就只剩下……

地下。

可方塔苏斯已经关闭了，刻托深渊里也有宇宙魔方的人，藏不了。

和威廉交战的山谷也没可能藏进去一辆锚点车，毕竟是露天的，会被卫星捕捉到。

难道地下还有其他空间？

可护卫队把车开到地下去干什么？

“锚点车里有什么？”孔正阳哑声问道。

叶晞用手指点住下巴，回忆着说道：“弹药，激光炮，信号基站，临血清芯片，义体改造装置，钯营养液……”

“什么？！”

孔正阳大叫一声，把叶晞后半段话硬生生打断。

义体改造装置？！

孔正阳立刻拨通章择的频道，怒声大吼起来：“你们到底在干什么！锚点车呢？！”

章择平静地喝了口茶，轻声说道：“抱歉，我们也需要做双保险，没法完全信任你们。锚点车被九龙阁的人开走了，那个人好像是叫……李墨。”

李墨？

【四寸青】的人？

可他不应该在追杀威廉吗？

“谁让李墨开走的？！”孔正阳大吼道。

章择把茶杯放在桌上，板着脸，说出了那个让孔正阳血凉了一半的名字。

“莫妮可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