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情诗（四）

蚣蝮区。

坐落于自西向东第六个区间的巨大会区。

放眼望去，遍地尽是超过二十层的高楼，马路和甬道被挤压得极端狭窄，再加上在半空中不断浮动的全息广告，留给行人的，只有一条条宽不超过三米的道路。

自穹顶投射下的灯光被高楼尽数遮挡，仿佛巨兽般的黑影落在地面上，分明是极昼，却昏暗如黑夜。

令人眼花缭乱的光影之下，一个个衣着过于华丽的义体人穿梭于高楼之间，眸子中大多是令人不安的锋锐目光。

压抑，逼仄，不安，所有流窜在街道上的因素都让人的心跳忍不住加快。

阿瑞尔走在街道中央，眯起眼看向那些奇装异服的家伙，甚至还能看到故意把肢体改造成非人型的家伙。

蚣蝮区的科技感，比嘲风区和赑屃区加起来都多。

危险感也同样如此。

“小哥小哥！”

一个尖头巴脑的家伙忽然凑近，呈现出一个小小的虚拟屏幕。

“买情报吗？最近来了不少点儿正的偶像爱豆，饮食起居我这儿都有，什么安莎莉、高秋秋，还有新起之秀梅……”

“不必了，让开。”

阿瑞尔挥手驱赶走面前的人，不悦地叹了口气。

看来这个地方还是情报的聚集地。

不过……偶像爱豆是什么鬼？

地表上还在为地趋种的事头疼，月球基地上居然已经开始发展娱乐业了吗？

“安莎莉？”叶晞小声喃喃着，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依依不舍地黏在那个情报贩子身上。

阿瑞尔瞥了他一眼，暗戳戳地说道：“没想到嘲风会的副会长大人还有追星的兴趣爱好，真让人对嘲风区的安全担忧。”

“才、才没有！”叶晞的脸唰得就红了，倔强地撇到一边，“就是、就是偶尔会听歌而已！”

阿瑞尔轻笑几声，没有搭茬。

穿过两条不大的大街，就能看到一栋格外高大的楼厦，规矩的楼梯上跳跃出全息投影，上面是各种新型义体，底下标注出令普通人望而却步的天价。

“长歌大厦……就是这儿了。”

阿瑞尔确认了一下地图，转头看向大门口。

这里就是研发会的开办场所，现在门口已经围了不少记者了，但在主要人物抵达之前，这些记者还不能入内。

两个人从记者中间穿过，刚要走进大门，就被一条胳膊拦住了去路。

“请您出示邀请函。”保安面无表情地说道。

阿瑞尔苦恼地倒吸一口气，他哪儿有什么邀请函？

现在也没法和顾自正联系，因为他的通信频道中同样遍布临辐射病毒，一旦连接，恐怕会迅速感染顾自正。

阿瑞尔左右看看，硬着头皮把蛇头手杖在地面上敲了敲：“这个，行吗？”

保安看了眼手杖，咧嘴一笑：“看起来很贵重，请保管好——出示邀请函。”

“啧。”阿瑞尔从怀里一掏，掏出代表江三的折扇，“这个呢？”

“抱歉，我对这些工艺品不是很了解。”保安翻了个白眼，再次重复道，“请，出示邀请函！”

阿瑞尔的嘴角扯了扯，一把把叶晞拉了过来：“这位是嘲风会副会长！”

“但这里是蚣蝮区。”保安软硬不吃，冷着脸说道，“请出示邀请函！”

“见鬼，你这家伙绝对没法通过图灵测试！”阿瑞尔郁闷地叹了口气，向叶晞投以询问的目光。

可叶晞也只能摇头，他一个公务员，怎么可能会有进入研发会的邀请函？

阿瑞尔左右看看，加上大厅，一共能看到十一个保安。

强行闯入的话倒也行，但恐怕会缠斗一番。

要在外面等研发会结束吗？

可这场研发会好像要开好几天……

“呦！这不是叶副会长吗？”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看到了一张从未见过的脸。

是个男人，外表看起来四五十岁，穿着一身素净简单的黑色西装，一脸书生气，算不上弱不禁风，倒有几分温润如玉的意思。

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只单侧金框眼镜，只有金框，似乎只是装饰品。

叶晞皱起眉，疑惑地问道：“您是……？”

“贵人多忘事嘛，我们见过的。”男人笑笑，径直走到两个人身前，出示了虚拟屏幕上的邀请函，“两位……是没有邀请函吗？”

“啊……是的。”叶晞虽然奇怪，但眼下的情况，似乎能向这个家伙求助。

男人倒也大度，挥挥手，笑道：“既然如此，就以陪同人员的身份进入吧。”

听他这么说，保安也只好放下手臂，让开路来。

“多谢……”叶晞迷茫地说道。

阿瑞尔压低了声音：“你认识？”

“不认识。”叶晞耸耸肩，重新看向男人——

通用型义体，看来不是蚣蝮区的公务员。

衣服不算华贵，中规中矩，全身上下一整套加起来，最多也就七八百通用币。

相貌平平，只要摘了显眼的单边眼镜，丢到人堆里绝对找不出来……

奇怪，之前见过这个人吗？

“那个。”叶晞扬声，想要询问对方的身份，“请问您是……”

“先生。”一个人忽然走过来，打断了叶晞的话，对着男人说道，“东西准备好了。”

“嗯，我这就来。”男人微笑着说道，看起来人畜无害，“抱歉了两位，手里有些事，两位先到十五层吧，研发会马上开始，再会。”

“等……！”

叶晞还没说完，男人就离开了，自始至终也没留下一个名姓。

真是奇怪的家伙。

“看来副会长大人的名号，也不是到哪儿都吃香啊。”阿瑞尔小声嘲笑道。

叶晞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恼羞成怒道：“你不是烛阴会客卿吗？不是和会长大人享有同等权限吗？你怎么不查？”

“我也想查。”阿瑞尔摊开手，进入了电梯，“只可惜我体内满是临辐射病毒，一旦连接到伊顿终端，恐怕月球上也要开始打地趋种了。”

“什、什么？”叶晞愣了一下，惊恐地看向身边的男人，忍不住把手放在了肚子上——

临血清芯片安装着吧？

阿瑞尔讪笑两声：“说来话长……回头再说。”

正说着，电梯停在了七层，电梯门徐徐打开，走进来两个人来。

“……感觉有些发挥失常，不知道大家的评价会是什么样。”女孩的声音很是轻柔，还有些小鸟依人的意味。

“放心啦，你唱得特别棒！绝对出名绝对……呃？”

皮肤略黑的男人走进电梯，眸子微微底下，落在阿瑞尔的脸上，紧接着就愣了一下。

阿瑞尔的讪笑也迅速收敛，他低下头，看向两个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忽然觉得有些……

可笑。

“阿、阿瑞尔……？”

梅蒂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不知所措地看着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的阿瑞尔。

阿瑞尔想要扯出个笑脸，但他做不到。

“看来……”阿瑞尔低下头，死死盯着那两只紧扣的手，“赛琳娜的死对你没有什么影响。”

梅蒂愣了一下，赶忙松开了孙朔的手。

孙朔也僵住了，直到电梯门重新闭合，他也说不出一句话。

阿瑞尔靠在后面的扶手上，一声冷哼忍不住从咽喉中挤了出来。

“赛琳娜，余锐立，童花见……”他抬起头，目光冷冷扫过两个人惊慌的脸，“我是不是该感谢他们死了，才能让你们……喜结连理？”

“不、不是这样的！”梅蒂下意识地辩解起来，可话语梗在咽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孙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张开嘴，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们……我们同样对他们的牺牲感到抱歉……”

“是吗。”阿瑞尔冷下脸来，心里说不出的恼怒。

其实梅蒂和孙朔没做错什么，他们也是受害者。

可……

可一想到两个月前，他们的朋友都死在了地下，如今他们居然能这么坦然地说笑。

阿瑞尔只觉得……这是背叛。

对同伴的背叛，也是对自己的背叛。

即便他做了再多疯事，也绝不会忘记当初对妮丝的承诺。

不，不不不……

已经两个月了，不能责怪他们。

可能那些死去的人，对他们而言，并不如赛琳娜对自己而言那么……重要吧。

“叮。”

电梯门徐徐打开，梅蒂和孙朔还僵在原地，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瑞尔错开目光，从他们当中穿行而过：“抱歉，忘了我说的话吧，你们……继续。”

“等、等等！”梅蒂跟上去，想要抓住阿瑞尔的手腕，却被叶晞横身挡住。

“请让他静一静。”叶晞眉头微皱，随后跟了上去。

最悲哀的，莫过于心碎的双方都没有过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