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的硅柱忽然溃散,只有威廉身下的银色单质硅延伸而出,像是一截手臂,吃力地撑住他的身躯。
忽然,威廉牟足了力气,自杀般地冲向了阿瑞尔。
阿瑞尔一怔,他本以为威廉会稍微拉开距离,这样早就在他身后就位的岩石便会把他砸回来。
本能般地,阿瑞尔探出右手,手中的纳克径直贯穿了威廉的心脏。
滚烫而血红的血液喷溅而出,落在阿瑞尔的义体上,为那层已经有熔融迹象的义体增添几分妖冶的颜色。
威廉不退反进,让刀刃从后背刺出,身躯猛地前倾,用力抱住了阿瑞尔的肩膀。
“不要……相信李目空!”
他低吼着,本该是充满怨念的言语,此刻却显得如此轻松舒快。
阿瑞尔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威廉的自杀式拥抱,可能只是想向他传达一些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事情。
“【共鸣者计划】还在继续……去找芙兰,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威廉的气息开始消散,纳克对地趋种体内的临辐射病毒有着很强的抑制作用。
心脏拼命的挤压,却只是让鲜血更多地涌出体内。
“赛琳娜……是这个名字……对吧?”
威廉把下巴放在阿瑞尔的肩膀上,声音愈发模糊。
“我很抱歉杀死……了她,但我……我不会忏悔。”
“住口吧,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阿瑞尔没有立刻把纳克拔出来,给敌人以说完遗言的机会,是他给威廉的尊重。
可唯独赛琳娜,他不想从威廉口中说出这个名字。
威廉艰难地摇摇头,右手轻轻放在阿瑞尔的后脖颈上。
“总有一天……你会对我做同样的事。”
不明所以的话语,你都已经快死了,我还怎么对你做同样的事?
什么叫同样的事?难道你也有珍视的人吗?
“你……”
阿瑞尔刚想询问,就感觉后脑上传来一阵剧痛——
威廉突然扯开他脖颈上的义体结构,单质硅骤然涌入,从内部侵入脊髓,随后便猛地涌进一股强大到令人匪夷所思的临辐射病毒。
【阿克斯】一时间无法过滤密度如此之高的病毒,强烈的眩晕感和剧痛逼迫阿瑞尔推开威廉,一脚踢在他的胸口,顺势将纳克拔出。
威廉的身躯横飞而出,硅单质再也无法凝聚。
阿瑞尔半跪在地上,从头颅中传来的剧痛让他无法握紧纳克。
像是有无数的虫豸钻进了脑袋里,顷刻间就把什么东西吞噬殆尽。
“阿瑞尔先生!”伊莉丝焦急地大喊着,迅速调整【阿克斯】的输出功率,以尽快把那形式不明的病毒从脑袋中清除干净。
“你对我做了什么!”阿瑞尔低吼道。
可威廉只是躺在地上,闭上双眼,如释重负般地笑了。
他从口中咳出几口鲜血,等待着窒息感和濒死感占据大脑,这样,就能毫无负担地去回忆那些不可挽回的过往了。
“色素水平降低,但……但只有头部?”伊莉丝疑惑地报告着刚才所受到的创伤。
阿瑞尔能在视野中看到伊莉丝调出来的投影,能看到自己的头发正在缓缓变成和威廉如出一辙的雪白。
为什么?
刚刚威廉明明有机会击碎他的模因板块,可为什么……只是给他染了发?
不,威廉是想……让自己变成他的样子?
他是想让自己冒充他?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对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瑞尔逐渐意识到,威廉·配第不可能是纯粹的降序者。
或者说,他成为降序者不是为了和地趋种一起摧毁人类文明这种事情,而是以此为幌子,暗中谋划了其他的事情。
守序者?是指李目空吗?
【共鸣者计划】没有结束?为什么这么说?
“知道吗,我最讨厌谜语人了。”
阿瑞尔捡起纳克,缓步走过去,死死盯着那张笑得难看至极的脸。
“我不会让你带着秘密下地狱的。”
言罢,依莫忒能源涌入纳克,红光一闪,威廉的头颅便和躯体彻底分开。
与此同时,【六爻】施加在那颗头颅之上,巨量的依莫忒能源宣泄而出,在物理法则被强行扭曲的世界中,尽力保持头颅的活性。
“阿瑞尔先生……您不是要杀死他吗?”伊莉丝小声问道。
“我已经杀死他了,不是吗。”阿瑞尔看着地面上的无头死尸,冰冷和失落在眼中混杂在一起。
这是结束,也是开始。
“伊莉丝。”他看着手中的头颅,像是看着自己,“如果,我没有彻底杀死威廉,赛琳娜会恨我吗?”
“阿瑞尔先生。”
伊莉丝的声调忽然变了,少了几分骄纵和活泼,一如数月前的恬静优雅,让阿瑞尔忍不住有些心颤。
“我不希望您为了我杀死任何人,只要您能做令自己满意的事,我就没有任何怨言。”
阿瑞尔的指尖微微颤抖,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声线有些颤抖:“我说了,别用赛琳娜的声音跟我说话,不过……仅此一次,我可以特别原谅你。”
“阿瑞尔先生,我的记忆和存在,一直都在您脑中,从未离去。”
“赛琳娜”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仿佛薄暮下的紫罗兰,让人忍不住地开始怀念她那双水蓝的眼睛。
和从不曾褪色的笑意。
阿瑞尔点点头,重新振奋起精神来:“伊莉丝,现在伊顿终端在监视我吗?”
“恐怕能通过卫星监控看到您的影像,但无法获得更多数据。”伊莉丝说道,“这个坑洞能很好的聚拢临辐射病毒,使伊顿终端无法勘测精细信号……这恐怕就是威廉·配第把这里选做战场的原因。”
“那就好。”
他托起威廉的无头死尸,缓步朝十几公里外的边境走去。
他歪过头,冷冷地看向聚集过来的地趋种……
隐约间,他能感受到一种“呼唤”。
那些地趋种手脚并用爬过来,在距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随后忽而低垂下头颅,跪伏在地面上,通过临辐射病毒,发出了一些特殊频段的波。
这是……语言?
“不是机械波也不是电磁波,而是一种……物质波?”伊莉丝立刻开始分析,“正在解析它们的语言体系,不属于九大语系中的任何族支,初始性较高,可以表达简单的情绪或事物——解析完毕,它们向您表述的是……”
“不必了。”
阿瑞尔打断了她的话,低下头俯瞰这些怪物。
很奇怪,虽然完全听不懂,但阿瑞尔就是知道它们在“说”什么。
崇敬,畏惧,乞求,亲近。
复杂而又纯粹的情感,像是新生的幼狮乞求狮王的怜悯和庇护,带着卑微而热切,令人作呕,却又不得不心生恻隐。
“回应它们,让它们一直向北去。”阿瑞尔说。
“是。”
伊莉丝答应一声,就用病毒模拟出物质波,传达了命令。
地趋种们悄悄抬起头,和阿瑞尔短暂对视后,便迅速离开了,真如他所命令的那样,向北走去。
阿瑞尔看着它们的背影,无端想到,在几十年前……或者几百年前,它们也曾是活生生的人……
不,停止这种想法。
它们只是怪物,绝不能和怪物共情。
没多久,阿瑞尔就回到了叶晞他们身边,穆拉和芙兰依旧没有清醒。
向情诗看着阿瑞尔手中的头颅和尸体,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就是你请我想用的晚宴?”
“不,这只是余兴节目。”阿瑞尔把尸体丢在地上,示意无人机把它抬回去。
看到阿瑞尔没什么大碍,叶晞也总算是松了口气:“真是的……什么余兴节目,居然一个人过去歼灭地趋种,要是你出事了怎么办?我、我可不是关心你啊,要是你死了,这责任八成还有我的一份!”
阿瑞尔笑笑,说道:“死了就死了,无非是把吃晚宴变成吃我的席……好了,走吧,我们可以正式用餐了。”
叶晞愣了一下,看向威廉的头颅:“那这个头颅……不让无人机一起带回去吗?”
阿瑞尔微微皱眉,他很想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叶晞,但谁也无法保证,伊顿不会通过叶晞的独立终端来窃听。
不好意思,只能欺骗一下你了。
“不,我要把它装裱起来。”阿瑞尔扯出一个自豪的笑容,“有降序者的头颅当藏品,肯定是史无前例。”
“真是恶趣味……”向情诗耸了耸肩,把头扭过去不去看阿瑞尔身上的鲜血,“你最好赶快穿件衣服,然后让人给我做一份热腾腾的肉排,我要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