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
一声轻响在耳边响起,本就渐进苏醒的芙兰刚好清醒过来,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杯正冒着热气的咖啡,和一只手。
“抱歉,吵醒你了。”
阿瑞尔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微微笑道。
芙兰愣了一下,睡意朦胧的眸子迅速清醒起来:“威廉……先生?”
“我是阿瑞尔。”阿瑞尔挠了挠已经变成白色的头发,苦笑道,“那个家伙把我的头发变成了这个颜色。”
芙兰松了口气,缓缓坐起身。
鼻尖萦绕着咖啡的香气,转头看去,窗外依旧是夜幕笼罩。
这个房间……是赛琳娜之前的卧室?
床头柜上,一方小小的虚拟屏幕被电子相框束缚住,上面是她和赛琳娜的合影。
本该是三个人的。
可妮丝已经……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十九分,你可以继续休息。”阿瑞尔轻声说着,翘起了二郎腿,“但在你休息之前,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芙兰略微皱起眉,可很快就恢复了平津。
她至今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阿瑞尔。
辞去职务后,她在3区的一家餐厅打工,靠着微弱的薪水和地表基地的补贴,在靠近市中心的一座高楼租下了一间不到40平米的房子,过着自以为的舒适生活。
平静,平凡,平庸,平平无奇。
她知道自己是在逃避,但她找不到其他的路,只能用日复一日的生活麻痹自己,以求忘记对赛琳娜和妮丝的怀念,以及对阿瑞尔的愧疚和愤怒。
诚然,妮丝和赛琳娜的死都不能完全怪在阿瑞尔身上,可……可芙兰就是恨,恨他明明这么珍惜这两个女孩,却依旧无法保护好她们。
“过往”像是一只因潮湿和阴暗而生的虫子,总是趴在她视线的死角处,静静地窥视着,不曾言语,却又不曾离去。
“您想问……威廉·配第的事情,对吧?”芙兰轻声问道。
“不。”阿瑞尔摇摇头,端起自己的那被白葡萄酒,轻抿一口,“最近过得如何?我听说你现在在一家餐厅打工。”
芙兰顿了一下,茫然地说道:“还、还好吧,在您推行去工程义体化的政策之后,现在所有餐厅都只雇佣全义体人……就是除钯脑外,没有人类结构的义体人。我改造了义体,顺利找到了一份工作。”
“是吗。”阿瑞尔心不在焉地笑道,目光始终看向窗外的夜幕,“凭借你的手艺,一定会成为远近闻名的厨师。”
芙兰苦笑了一声,摇摇头:“不……我现在还在做一些杂活,而且现在很少有人会订购那些昂贵的食品,大多还是一些风味不同的钯营养液。”
“也是,虽说地表经济发展很快,但还没有到所有人都有闲钱去吃牛排或者烤鸭的阶段。”阿瑞尔点点头,不免叹了口气,“那里的老板对你……”
“阿瑞尔先生。”
芙兰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变得凌冽起来。
“您找到我,只是为了这些无聊的事吗?”
阿瑞尔撅起嘴,喝了口酒:“有两点需要更正——第一,不是我想找你,而是听说你被降序者抓了,我才来救你;第二,我不觉得这是无聊的事,每个人的生活都是足以写入史书的壮烈篇章。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体会一下当服务员的感受。”
芙兰怔了半晌,呆呆地看着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虽然在两个月之前,她和这张脸朝夕相处,但从未认真地看过。
长得真是标致啊,剑眉星眸,面部线条分明却又不失人情味的柔和,怪不得赛琳娜会迷上他。
真是个花花公子。
芙兰没来由地笑了:“如果让地表的居民知道您去一家餐厅打工,恐怕会让成千上万人排队,就为了和您见一面吧。”
“怎么可能——”阿瑞尔说着,顿了顿,苦笑道,“几个小时前我还会这样反驳你,直到我在1区的公园看到了一场歌剧的排练,节目是叫……”
“《阿瑞尔如是说》?”芙兰笑道,“瓦卢德·娜贝先生的新作,最近已经传开了。瓦卢德先生可是伊什塔尔远近闻名的艺术家,我曾经有幸见过他编排的歌剧,印象深刻。”
“你居然还有这种爱好?”
“很久之前,哈里斯老……伯爵,我曾经陪同他一起看过。开场不超过十分钟,他就开始打瞌睡了,而我看的津津有味,还有妮丝……”
说到这儿,芙兰忽然僵住了。
该死,为什么又在阿瑞尔面前提到了这些事情?
明明……这是他们两个人都不愿意回想起来的啊。
“是吗。”阿瑞尔打断了她的回忆,平静地笑着,“那看来我必须要去看看了,看看……能让你和妮丝难以忘怀的表演。”
沉默像是夜风,轻轻地吹满卧室,为心脏增添了几分凉意。
芙兰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咖啡变凉、酒杯见底,她也没再说出一句话来。
阿瑞尔把空酒杯放在桌面上,微笑道:“很晚了,我还有事要做。我和其他侍者提前说过了,为你准备了一些夜宵。”
“阿瑞尔先生。”芙兰忽然叫道。
阿瑞尔站起身,笑容缓缓消失:“不要勉强自己,你可以恨我,我不在意。毕竟,那就是我的失误。”
芙兰握紧拳头,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我会一直恨您的,所以,请您允许回到我身边辅佐您。”
这次轮到阿瑞尔发懵了:“你的逻辑就像梵高一样抽象……抱歉,这前后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有的,先生。”芙兰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阿瑞尔,“在这两个月,我想了很多……妮丝和赛琳娜都因为您间接死掉了,所以不管是为了复仇,还是为了不让她们的牺牲白白浪费,我都要盯紧您,以免您再像不久之前一样,把自己关在城堡里。”
是的,是的,就这样做,代替妮丝和赛琳娜,站在他身边静静燃烧。
芙兰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如果有一天我死在您面前,您一定会非常难过吧,这也算是完成复仇了。”
“真是令人惊愕的复仇方式……”阿瑞尔苦笑着缩了缩脖子,缓缓伸出右手,“那么,麻烦你看好我,以免我一个人走向错误的道路。”
芙兰左手捻住睡裙的下摆,右手放在阿瑞尔的掌心,屈膝行礼:“是,公爵大人。”
阿瑞尔看着她,忍不住回想起了妮丝和赛琳娜的样子。
三个女孩真是相似又不同啊,妮丝像是彼岸花,带着偏激的恨和爱含泪而终;赛琳娜像是一株红月季,端庄淑雅,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勇气和爱;芙兰……
更像是一朵罂粟,美丽,芬芳,却含着毒,只等美丽凋零后,便把毒灌喂于恻隐者。
那自己……是什么呢?
“阿瑞尔先生。”芙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沉声说道,“威廉·配第先生,让我给您传达一句话。”
阿瑞尔的表情变得肃穆起来,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方塔苏斯的两个兄弟尚存于世,警惕它们,敬畏它们,和安努迦美一同掌控它们,将这首序曲的演奏彻底截断。】”
芙兰沉声说道。
阿瑞尔皱起眉,里面出现了他很多无法理解的概念。
【方塔苏斯】的两个兄弟?
希腊神话中,方塔苏斯的确有两个兄弟,他们三个是梦神,分别是“司掌物体形态的梦”的方塔苏斯,“司掌野兽姿态的梦”的伊刻罗斯,和“司掌人类姿态的梦”的摩耳甫斯。
可现实中哪有什么“兄弟”?【方塔苏斯】不就是建立在【沃达尔之泉】之上的幻境吗?
还有,安努迦美是谁?听名字……应该是伊什塔尔的人?
“老爷。”
忽然间,一个人从门缝探出头,神色上满是慌张。
“穆拉……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