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拉的义体相当先进,能避开终端的监控。我暂时无法追查到粒子残留,只能试图分析他的行进路线,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伊莉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安,也很正常,现在有一个亦正亦邪的进化者在城市里消失了,换做是哪个领导者都安心不下来。
阿瑞尔站在庄园门口,看了看时间。
0:09。
粗略来算,穆拉已经消失一小时了,即便是凭借【拉普拉斯】,想在短时间内找出刻意隐藏踪迹的进化者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放轻松。”阿瑞尔把手杖戳在地上,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习惯走路时带着根手杖了,“从他肯主动营救芙兰,还被威廉教训了一顿来看,他暂时应该没在和降序者有合作。”
“阿瑞尔先生还真是悠闲……”伊莉丝不满地抱怨道,“哼哼,恐怕您现在已经在芙兰的效忠中鸣鸣得意了吧?真好啊,继妮丝小姐和赛琳娜小姐之后,又有一个漂亮的大姐姐辅佐您了,您果然是个花心大萝卜。”
“咳咳,别瞎说,我是把芙兰当朋友看的。”阿瑞尔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转移了话题,“对了,之前在九龙阁死掉的那个孩子……能找到他的行踪吗?”
那个孩子曾经和穆拉有过接触,找到那个孩子的住所,说不定会有穆拉的踪迹。
“正在检索。”伊莉丝说道,“找到了,3区北偏东,17号路,那里有个生活配给站,那个孩子曾经居住在那里。”
“生活配给站?”
“嗯,在改革之前,地表基地有很多生活配给站,名义上是向没有劳动力的公民提供免费物资的,但……事实上,这种地方叫做贫民窟,赛琳娜小姐在成为女仆之前,就在伯爵领土的贫民窟居住过。”
“为什么现在还有配给站?我不是下令建设公共服务区了吗?”
“公共服务区建设在各区的交通枢纽处,很难照顾到这些偏僻的地带,而且……而且城市里的居民,对这些贫寒的人有着天然的芥蒂,即便舍弃了工程义体,也很难改变大家的思想。”
“这样吗……”
阿瑞尔沉默片刻,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管时代如何进步,总有些人会被甩在大众目光无法触及的尾部,连“苟延残喘”都成为了一种奢望。
“无人机继续搜索,有发现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先去那里看看。”阿瑞尔说道。
“是,正在更新无人机搜索路线。”伊莉丝一边调控着,一边说道,“我建议您换一套衣服,光是您的外套,二手卖出去都够那些居住在生活配给站的人活好长时间了。”
“有道理。”
…………
仅仅隔着一条河的距离,两岸的建筑风格就大相径庭。
南侧的城市灯火辉煌,高楼大厦上的广告,在夜幕之下散发着令人迷离的光辉。
而河流的北侧,是乌黑的残破建筑。
建筑很高大,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高大,复式结构堆叠在一起,像是一座破落的堡垒,以此能容纳更多人。
传输依莫忒能源的线路在很多年前就坏了,至今无人修理,因此这里没有光和热。
能够弥漫在昏暗大房间里的,只有令人作呕的腐臭、汽油味,和阵阵令人心弦紧绷的咳嗽声。
光是一楼的大厅,就躺着将近四十个人,衣不遮体,他们用不知道从哪儿收集来的破布叠在一起,当做被子披在身上。
统一改造的义体的角落还泛着未被灰尘沾染的光亮,却无法照亮他们眼中的阴霾和绝望。
城市里的人把他们当做老鼠、异类、奴隶或贱民,不肯把工作机会施舍给他们,而这副通用型义体,就成为了他们的诅咒。
如果只是工程义体的话,他们还可以在城市的垃圾桶里翻找出饭店丢弃的食物,医疗废物中的空针管,以此补充营养和微量的钯,支持他们继续生存下去。
可这副义体,需要更多的钯,需要更多食物无法提供的营养——
而昂贵的钯营养液,绝不是他们肮脏的手可以触碰的东西。
强烈的眩晕感和疼痛忽然传来,把睡梦中的男孩硬生生惊醒。
他们这些濒死的老鼠,连睡觉都不得安省。
男孩没有出声,只是把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以此对抗疼痛,和父母离去的孤独。
恍惚间,他看到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地接近了生活配给站,像是一只坏掉了的提线木偶。
人影像是喝醉了,每走一步,身体都会晃悠好几下。
他前脚踏过门槛,身体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从怀里叮铃咣当地调出一瓶瓶透明的药剂。
被惊醒的人们疑惑地看过去,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些掉落在地上的药剂——
钯营养液!
人们蜂涌过去,小心翼翼地把这些救命的药剂捡起来,却把贪婪的目光努力收起来,转而赶忙把摔在门前的大男孩扶起。
“穆拉哥哥!”
男孩尖叫一声,惊醒了更多人。
“穆拉回来了!穆拉回来了!”
“钯营养液!他带回来了好多营养液!”
“血!是血!”
“他受伤了!”
“急救箱!快!急救……!”
在人们吵闹的簇拥下,穆拉摇摇头,艰难地坐起身。
“我没事,大家,我没事……”穆拉努力把眼睛睁大,这样显得更加有精神,“我给大家带来了一些营养液,先给急需的人,和老人孩子注射。”
他的声音很小,可他一开口,就再没一个人敢出声。
人们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像这样的进化者,会愿意为了他们这些老鼠鞍前马后。
人们担忧地看向他的肩膀,发现他的两侧肩膀都被贯穿了,右腿的二型人体架构也明显的扭曲,怪不得进来之前晃晃悠悠的。
他的手臂几乎和肩关节完全断裂,但他还是硬撑着把这些救命的药剂抱了回来。
“穆拉哥哥!”
男孩大叫一声,飞扑向穆拉,却被一个男人捂住了嘴。
“小点声!别惊醒了二楼的人!”男人胆战心惊地低吼道。
男孩一颤,连忙点点头。
苟延残喘已然可悲,更可悲的是,在如此的逆境之中,人类也不忘祖传的本事——
排挤和歧视。
那些身强体壮,拥有更多战斗经验的人劫掠了一层的人们的物资,霸占了居住环境更好的二楼。
男人环视一周,厉声说道:“都小点声!要是让二楼的人知道穆拉带回来了这么多钯营养液,他还受了这么重的伤,那就……”
“那就怎样?”
该死的尖锐声线忽然响起,数十个人第一时间看向楼梯口,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十几个人拎着各式各样的武器,缓步走了过来。
“都别动。”为首的女人看起来有些臃肿,也不知是刻意把义体改造成这样,还是吃撑得把义体撑大了,“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
“凯琳……”穆拉皱起眉,脖颈上的收束装置散发出隐隐的红光。
“也不枉我派人在窗户口等了这么久。”女人撩拨了一下头发,袖珍手枪的枪口对准了穆拉,“别轻举妄动,野狗,就算你是进化者,也没法一口气杀死我们吧?”
穆拉瞪大眼睛,灿黄色的眸子像是狂暴的太阳,灼灼烈焰几乎跃出眼眶。
可他是伤了爪牙的猎豹,只能怒视着步步紧逼的偷猎者。
如果不是降序者把他伤成了这样,凯琳绝不可能这么嚣张。
凯琳瞥了穆拉一眼,忽然咋舌,扬起一脚踢在少年的下巴。
义体的力量不容小觑,简单的踢击也把穆拉踢出数米远。
穆拉重重地砸落在地上,艰难地翻身站起,可从大脑中传来的强烈眩晕感逼迫他再次跪下——
为了凑够这些钯营养液,他已经两个月没有注射过了。
活着……活着,多么沉重的两个字。
“我最讨厌别人用那种目光看我!”
凯琳嘶吼着,一把扯过男孩的头发,把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
“好好跪着!黑皮野狗!”
其余十几个人把武器对准了那数十个肮脏的人,逼迫他们缩在角落。
穆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制下怒火:“这么多营养液……你们也用不完。至少,先给老人孩子注射上……”
“怎么回事?”凯琳狞笑着侧过头,露出夸张的表情,“我怎么听到了狗叫?区区野狗,也敢和我讨价还价?!”
“打扰一下。”
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出现,引得这些人纷纷把目光投过去。
走来的是个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帽檐下露出白发的发梢,和那双期待不已的眸子。
穆拉愣了一下,惊恐地叫道:“威廉……!”
“错了,傻孩子,是阿瑞尔。”
阿瑞尔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脑袋,目光中涌出的,是藏着火焰和湖泊的复杂情绪。
“服从我,然后……乞求我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