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
萧流云自庭院一掠而出,脚步甚至比秋风还轻,穿廊过户,越过外院中几名巡逻的护院,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墙外的小巷内。
散落的发丝随着寒风轻轻舞动,脸颊上来自王熙凤和平儿的香汗已然干涸。
“小王爷?”
院墙下,钟大声音适时响起。
萧流云轻轻‘嗯’了一声,朝着马车走来。
借着夜幕下无迹可寻的微光,钟大很快便看到了萧流云有些杂乱的发髻,神情微凝:
“小王爷与人斗过?”
萧流云摇了摇头。
钟大搞不清楚状况,没敢多问,但他知道小王爷的身手,倒也没怎么担心。
这时,正向马车走来的萧流云脸色突然变了变,身形忽地凝滞。
远处已有零落的更鼓传来。
漆黑的小巷内,萧流云低微的自语声响起:
“钗子......”
咚——
咚——
浑厚钟声震碎黑暗,东方白光亮起。
清晨的薄雾中,一辆雕龙画栋的高大马车自北凉王府侧门缓缓驶出。
行至国子监集贤门下,一身白袍打扮的萧流云走下马车,徒步往里面走去。
学舍内只见零星几个学子,冯紫英依旧如往常一般来的极早,见到萧流云进来,连忙上前行礼。
萧流云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地对着他点了点头,便来到自己的座位,趴在案几上开始呼呼大睡起来。
昨晚回到王府时,更鼓已经敲了五下,基本上算是熬了个通宵,现在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补下觉。
后面进来的学子见这个恶霸又在睡觉,本来还交谈正欢的他们连忙噤了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拿出书本默默地看起了书。
这些令国子监头疼不已,连圣旨都难以管束的膏粱纨绔们,如今因为来了一个比他们更加横行跋扈的二世祖,一个个的都成了乖宝宝。
国子学上下纪律焕然一新,讲学博士们本来对北凉萧世子还存有不满和恐惧,几日下来,再看向正自酣睡的萧流云时,眼神中竟都逐渐带着感激。
虽然无人打扰,但萧流云脑子里一直闪现着昨夜的经历,没睡多久就醒了过来。
撑了撑懒腰,环顾四周,旁边的位置依旧空着。
上方讲学博士小声地讲解着圣贤书,下面的学子摇头晃脑,昏昏欲睡。
萧流云摇了摇头,神色平淡的站起身来,朝学舍外走去。
出了学舍,外面已然暖阳高照。
听到后方隐隐传来的喧哗声,萧流云轻轻笑了笑,独自往国子监大门方向走去。
岂不料刚过琉璃牌坊,迎面就撞见了外出归来的国子监祭酒李守中。
两人相互行礼之后,李守中并未就此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看着萧流云。
萧流云笑问道:
“祭酒大人,怎么?本世子出去透透气都不行?”
李守中摇了摇头,拱了拱手,正色道:
“并非此事,下官想要向世子殿下求个情。”
萧流云愣了愣。
求情?什么情?
他思索了片刻,也没有什么头绪,便微微眯了眯眼,沉声道:“祭酒你先说来听听。”
李守中迟疑了片刻,咬牙道:
“前几日荣国府的贾员外找上门来,特地拜托下官代为说情,请世子殿下放过他侄儿贾琏未过门的夫人。”
“贾员外?”
“就是荣国府二房的贾政,现任工部员外郎。”
萧流云眉梢微蹙,贾政他倒是知道,贾家少有的厚道人。
只是,此事不是谈过了吗?
难不成贾赦没告诉他弟弟?
他稍微琢磨了一下,很快便明白过来。
贾赦虽袭了爵,却当不了荣国府的家,心中怨恨,很有可能不会把和萧流云商议的事立马告诉他们。
说不定正打着小算盘,在谋划自己的利益呢!
倒是这贾政还真真是个老实人,兴许是找不到门路,又知道萧流云在国子监念书,急病乱投医竟找到祭酒李守中的头上来了。
萧流云不动声色地看着李守中,问道:
“李大人和贾家很熟?”
李守中拿捏不住他的态度,只得老实回答道:
“小女嫁与贾政长子贾珠为妻,下官与贾政乃是亲家。”
他也是心里发苦,要不是贾政求上门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来开这个口的。
国子监祭酒听上去挺威风,其实就是个从四品的小官儿,萧世子乃是超品实权异姓王的独子,就是把他揍了也是白揍......
李守中正自紧张着,对面的萧流云却是眉头一挑,若有所思地问道:“我记得这贾政的大儿子像是死了很多年了,是吗?”
“佳婿早逝,给小女留有一子。”
李守中怔了一怔,脸上倒是没什么悲伤的表情,木然回答道。
萧流云这时才明白,原来国子监祭酒李守中竟然是李纨的父亲。
他随即有些好奇的问道:
“既然贾珠都死了这么久了,你为何不给你女儿再找个夫婿?”
萧流云只是随口一问,心中想的是李纨现在的年纪最多也就二十来岁,年纪轻轻地当个寡妇,在荣国府无依无靠的,日子未免也太苦了。
岂不料,他这一句话问出,李守中眉毛当即竖了起来。
连对萧流云的畏惧都大大消减,吹胡子瞪眼地道:
“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此乃纲常,岂能再嫁他人?老夫忝为国子监祭酒,诗书传家,佳婿既逝,小女自当为节妇!”
萧流云无语。
先前还没看出来,感情这李守中还是个恪守教条的古板腐儒啊......
萧流云摇了摇头,他可不想和这等腐儒多说什么,直接绕过他,大步离去。
“哎!世子殿下......”
李守中见状,连忙唤了两声,萧流云却根本未理。
眼见萧世子的背影在前方的转角消失,李守中用力地挥了挥衣袖,重重地哼了声。
在心中狠狠地骂了一句‘北凉蛮子’,这才转身扬长而去。
此时此刻,王家大宅内。
黎夫人面色苍白躺在榻上,即将出行的王子腾坐在床榻前,脸色阴沉的几乎快要滴出水来。
他握了握黎夫人的手,转过头来看着站着的王熙凤和跪在一旁的平儿,沉声道:
“凤儿,这件事瞒肯定是可以瞒的住,但那萧世子行事无度,若是以后再来,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