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北境一战后,武宗便没了动静,像是收敛许多,有点淡出四境视野的意思。
乍一想都会觉得武宗怕不是想搞事没搞成,又没成想自家镇宅师祖陨落,没了靠山能不作妖就不作妖。
只有邵昭明白,殷湛现在还在武宗,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武宗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她寻了机会暗示卫青城一定私下防备着武宗,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关于武宗成员的动静。
卫青城当即应下来,又说:“先生也提醒过,未来武宗一定还会有动作,莫兰氏与卫氏再度联手,也许能造个风向。”
邵昭张了张嘴,眼珠一转,状似随意道:“夫人现在还是每日都去路止那处?”
卫青城说:“是啊。说起这个,先生并不避人,你大概去的时机不大对。”
是啊,守在门前一整天,一天十二时辰没有一个时机是对的。
邵昭心中不适,面上还是笑着说:“或许吧。但他一定是喜欢和夫人聊天的,可以和我透露一下,平时都聊些什么吗?”
“也……没有什么。”卫青城嗫嚅片刻,英气美丽的面容上浮起两朵红云。
看来聊的很是开心。
天底下不开心的就她一个而已。邵昭酸溜溜地想着。
不开心时,她从来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打发时间,沉浸投入进不断动手思考的过程中后,所有的不开心,不快意在真正热爱面前都是低气压的风,吹过就散了。
于是她真的去拉了莫兰生,重新投入在做法器的事业里。
家主事务繁多,莫兰生抓着头挥舞手中信纸嚷嚷:“我哪有时间,邵哥你看看,不如你帮我做完这些,我就去和你做法器。”
冰冷无情的枪口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邵昭抿唇拽着他说:“给你小叔爷爷做,你跟我走。”
莫兰生咽了一口唾液,干笑道:“我走,我走还不行,你看你,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还动起这么危险的法器了……”
哪怕是做了家主,莫兰生对邵昭的敬畏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改变。
没办法,要论修为,论制器,邵昭远胜他太多,真打一架完全不是对手。
只是回到安河郡后,先是作为生公子,作为家主唯一的子嗣,这一辈里最有天资的小辈,再是新上任的家主,各种身份捆住他,虽然他还是万炉宗的弟子,却也有段时间没再碰炉鼎了。
重新碰到炉鼎,他开始有些手生,但看着邵昭动作麻利利落,手下拆解眼花缭乱,好像又回到了宗门里的那段时光。
最重要的是,该死的胜负欲突然上头了!
他的动作逐渐回到真正水平,到后来演化成了和邵昭比试谁组装得更快。
熔炼淬石,摆弄零件,这些宗门里的日常功课现下做起来就像上辈子的事情一样,让他无限怀念。
这实际上是酣畅淋漓的一场发泄,把手上大功告成的法器放下,他的手撑在身后,头向后仰去。
发冠歪斜,发丝散乱,衣襟松垮,这是精致的小家主这些天来最邋遢的一次。
也是他最放松的一次。
“我果然还是喜欢炼器。”他仰头看着天顶说道,“刚才炼器,我突然想到了很多事情。”
“邵哥,你还记得你父母的事吗?”
邵昭顿住,手指缓缓在矿石轻点。
沉默半晌后,她才说:“我的父母在我懂事前就走了。”
无论是上辈子,又或者是这辈子,她的记忆里关于父母的痕迹少之又少,说是天生地养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都差不多。
莫兰生猜到了这个走向,安抚地拍拍她的肩。
“我不记得我母亲,印象里,父亲也不像是我的父亲。他是家主,与其说父亲,不如说就是一位族内安排过来教导我的老师。”
他笑了一下,转头朝邵昭无奈地耸肩:“家主从来都是这样的,幼时我被他关在书库里学习,他要我把经策看完,还要我看书时不忘沉气培养丹元,好像我就是一个工具一样。”
“但是我从小也不是乖乖听话的,看一半经策,另一半拿去看杂记。我想去万炉宗,闹了很久,只有在这一件事上,他没有赢过我。”
他嘿嘿地笑起来,在为自己争取来的这几年时光得意。
可笑着笑着,他又低落下去:“他说我软弱,我原先不服气,可是现在想想,他说的半点没错。我比起历代家主而言,不是全才,心智也不沉稳,实在是差远了。”
“然后,当我想明白,承认了,开始认同他的时候,邵哥,你猜我又想到了什么?”
邵昭看他,抬手扶了扶他的发冠,像哄着小孩那样顺着他问:“你想到了什么?”
莫兰生咧嘴笑了,两眼眼底有些红,眼里水雾破碎如割裂的天光。
“我竟然有点想念他。”
他的语气逐渐哽咽:“他就算对我严厉也好,一辈子都不允许我和他像对父子也好,我都希望他是好好活着的。”
邵昭立刻丢下手里未完成的法器,倾身揽住他的肩,把他的头摁在自己肩上。
她的动作是冲垮堤坝的最后一波洪水,莫兰生猛地扒住她的肩,埋头靠着她低低地呜咽起来。
少年脊背起伏剧烈,能看得出来还在极力压抑克制。
邵昭沉默着时不时拍一拍他的背作为安抚。
作为家主他连难过都不能在人前表露一丝一毫,只有在信任的好友面前,才能把脸掩在谁都看不见的位置,一点一点叙说自己的私心。
“邵哥,我果然还是个小孩子是吗?”
莫兰生声音闷闷地问她。
她毫不避讳:“是啊,你可不就是小孩子。”
怀里的少年很明显一噎,松开扒着她的手退后,瘪着嘴撇头不看她。
邵昭拿自己衣袖给他擦擦满脸的眼泪鼻涕,继续说:“你不过十六,本来就是孩子,哭一哭怎么了,我还一直担心你哭不出来呢。”
她难得的温柔体贴让莫兰生十分感动:“邵哥……”
随后,她把自己肩头湿了一块的衣料亮给莫兰生看,十分欠揍地说:“但是我是收费制的,安慰就免费不收钱了,这衣裳你得赔我。”
莫兰生:“……”
他咬牙道:“每次我抒情你就破坏气氛,你把我的感动还我!”
邵昭假笑:“所以赔不赔啊?”
“赔!本少爷家财万贯还缺你一件衣服了不成!”
“我想要最好的面料。”
“你得寸进尺!”
“少爷您家财万贯啊。”
莫兰生被她气得硬生生忘了自己刚才是因为什么抽抽搭搭,鼓着腮帮子重新捡起法器鼓捣。
邵昭笑嘻嘻看着他,转过身后嘴角一点点掉下去。
把最后的零件安在法器上,她捧着那个精致的小东西,心里依旧郁闷。
她倒是丝毫没有缓解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