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仙儿发现了,最近几天民众的态度又有些微变。
邵昭有手段,她怕药方上有些小动作,已经有点时间没有继续派药了。
她说是药吃多不好,就那样晾着所有人,大家有怨气,都是发在邵昭身上的。
可这几日里,她好像很少能听见踩低邵昭的声音。
她心中不快。邵昭越是被踩的低,她的维护才显得越是可贵,无人去踩的话,时间一久人心就会变。
“阿嫲呀,您儿子这几天好不好啊?要不要我再熬些药出来,那药虽然吃多了不好,但是毕竟病要紧的。”
越仙儿专门去找了那些年纪大耳根软的老人家,特意提起那个病来。
可收回来的却清一色都忙不迭说:“不了不了,是药都是三分毒,还是少吃。”
这可奇了,这些人先前就算知道这个理儿,可哪里见他们真正在乎过?
越仙儿觉得不对,又说:“阿嫲担心什么,这又不是七星伴月。”
她以开玩笑的方式不经意强调那件事,以为能唤回他们的记忆。
但那些人却露出了沉思的神情,没有对此发表什么说话。
越仙儿心中警铃大作。
“其实吧……这也是看剂量吗不是?”
越仙儿抽抽眼角:“……剂量?”
哪怕是医宗也不曾和普通人解释过剂量这个问题,突然之间这是哪里来的概念?
好心人为她指了方向,她疑惑地回头去看。
看见了两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盘腿坐在街边,一手拿馒头,另一只手从小瓷瓶里抠药丸捏碎抹在馒头上大口吃下去。
瓷瓶上写着“砒霜”。
越仙儿:“……”
这是哪来的狠人?
他们吃得特别香就算了,关键还在和好奇围观的人侃侃而谈。
“像毒药这东西呢,都是要讲剂量的,这样大小的砒霜一粒根本吃不死人,反而有糖味儿,偶尔吃一吃还有助排毒。”
“不过一般来说还是别去吃,什么东西吃多了都得伤身,我们这是没办法,行商路上艰难,拿鹤顶红填肚子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越仙儿:“……”
你们真的还能算是人吗?
南境住民单纯不太聪明,轻而易举就相信了,发出“学到了”的惊叹声。
“我们是习惯了的,能把握住这个量,大家可别学,有饭吃饭。小朋友别动,这个虽然甜,但是你吃下去就真完了。”伪装成流浪汉的越空把自己的砒霜揣起来,又咬一大口馒头。
“其实吧,除非特别特别毒,毒药一般是没有立即毙命的。我有回吃伤了还能救回来。”
这两个流浪汉以吃毒饱腹闻名,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窸窸窣窣讨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自然有人联想到了邵昭一案,与之联系起来探讨。
“那先前那个往药里加了相冲突的药材变成毒药,是不是其实也不可能当场暴毙?”
流浪汉之一的祁山耳朵灵,听见了高声道:“纯正的毒药都要剂量,药物相冲成毒药的那点剂量更不用说了,我就是连喝一缸都不可能暴毙!”
越仙儿的手陡然紧握起来,别人在她面上看不出来,可内里她已经牙痒到恨不得磨出火星子来。
她就说邵昭怎么会放任那些病人生死由天,这么些天没有一点动静,原来……竟然是派了人搞这些动作!
邵昭不是会轻易屈服的人,在两个选项都不称她心意的情况下,她会自己开出第三个选项。
她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越仙儿学的招数是躲在阴沟里的,凭这一张嘴皮子间接踩人入泥,倘若越仙儿再成熟些,年纪再长一些,就不会多这些自负。
就会想到,她能靠嘴皮子夺人心,邵昭同样能用嘴皮子收人心。
甚至不需要正面说什么,只需要有人侧面去证明,人们一直认为的事实其实是悬于独木桥上的一个球,一点也不稳定,那么这个事实就会在人们的脑子里自动发酵,最后推翻。
越仙儿要是想继续维护自己的一切,哪怕是现在心里清楚那两个是邵昭的人,她也绝不能说。她是为恩师辩白的人,有人能说出对恩师有利的话,她该高兴,该附和,该趁着这个机会,顺势而为。
可现在她仅仅是维持端庄不动就已经很费力气了。
她知道邵昭狠,可也没想到,居然能狠到让手下人不惜服毒自证。
真让人胆颤呐,和邵昭对上,可真不算什么好决定。
越仙儿沉着眼眸看了最后一眼便收回视线。
这一次,她不能动作,只能由着邵昭慢慢从淤泥里爬出来。
邵昭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条路,她是怎么走的,那接下来就会怎么被封死。
“你要和我试试看吗?”
邵昭的声音尤在耳畔,让她不寒而栗。
走不通了,她该在自己的金衣消失以前,找另外一条路。
她首先想到的是同盟。
说起来,越仙儿什么都会,学了一手万花巷女人攀龙附凤,勾人心魄的好本事。可真深究起来,她又什么都不会,两手空空,连字迹都是模仿的恩客的。
所以她要抢。
当年在教坊司里,越仙儿还做一个端茶递水的小见习乐伶时,就经常听里面上了岁数风华不再的伶人们聚在一起说如何让自己过的更好。
莫兰行就是她第一眼就认准的目标。
要抢不仅因为有了莫兰行品貌上佳,家世雄厚,更因为他看上去和邵昭两情相悦。
在阴沟里活久了的人,只会想看着光芒万丈的人失去光亮,然后自己亲手探一探那光有多美好。
越仙儿已经尝到了甜头了,她只会想要更多。
同盟的人,唯有一人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人选。
“鸿少城主,好巧啊。”
在医宗里去往邵昭暂居的院子前,离了数十尺远的小道上,越仙儿等了好久才等来鸿蒙英。
“巧什么,你专门蹲本少城主做什么。”鸿蒙英不爱和她说话,长腿一转要绕开她走,“本少城主对你这样的不感兴趣。”
越仙儿由着他走过去,含着笑意道:“那什么样的少城主感兴趣?军师那样的?”
鸿蒙英停下脚步,猫瞳竖起,狠厉地看向她:“你想对邵昭做什么?”
“少城主为何这样想我?”越仙儿无辜地瘪嘴道,“我不过一介伶人,能对军师做什么呢?”
她缓步又绕到鸿蒙英身前,娇声软语道:“我就是想和少城主结个盟。少城主倾慕军师,我爱慕兰公子,各取所需,好不好?”
越仙儿说话始终掐着软软的调子,是那种很难让男人生起拒绝的语气。
可对鸿蒙英没用。
他自小见惯了这种女人,矫揉造作,一眼就能识破。
“你倒是真的不装,以为我会选择和你同流合污?”他嗤道,“邵昭不收拾你那是她有自己的打算,我从不会插手。”
“你是什么东西,我能和你一样?”
鸿蒙英朝她跨出一步,高大的身形盖住日头,阴影投下莫名演化成了张牙舞爪的猛兽。
越仙儿咬着下唇,以为他还要说什么。
可鸿蒙英没再说什么了,那一眼看下来,所有威胁都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