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
佛偈如此说,但南境巫修却将八苦当做封印,南境外围八个村落正是八苦。它们被隔绝在仙乡外,为仙乡展开了隔离外界的屏障。
所以仙乡富饶安乐,人人热情单纯,他们容易因为一件好事待人极好,也容易因为一句坏话愤然不满。巫修一族把他们隔绝成了一张白纸。
而若把巫修的力量切断,南境上空的保护罩收拢后,八苦再也阻隔不住,回到了南境之中。
这是源于每人,却始于巫修的幻境。会先让人尝到甜,再去尝到苦,直视心中最爱和最恨,痛到撕心裂肺,再置身梦境,若这样还能挣扎醒来,那才能超脱。
邵昭醒来时,躺在石英水畔,下半身泡在水里,水流从脚趾缝隙淌过,像在上面披了一层上好的丝绸。
她坐起来转头去看,不远处的花市依然很热闹,只是乐声已经到了尾声,阳光变成了橘色,把人影都拖得长长的。
“糟了,阿嫲又要发火了!”
邵昭暗道,从水中起来抖抖脚,提着裙摆从另一条道跑了。
阿嫲是她的祖母,曾是家族里拥有纯粹道巫血脉的祭司,后来邵昭出生了,就不再是了。
邵昭从小就害怕这个祖母,她向往仙乡,可祖母从不让她去,去也只能躲在石英水畔偷偷地看。
脚丫子上全是泥巴,阿嫲看一眼她,旁边阿姊掩唇笑了起来。
下一秒,荆棘鞭就落在了邵昭身上。
荆棘落在人的皮肤上,就这一下就已经皮开肉绽。
阿嫲丢开鞭子,冷冷地说:“去观神。”
邵昭疼到发抖,也不敢出声,挨了这一下就乖巧地听从号令,走上了那个观神的祭坛。
她戴上面具,划开双手手腕,跪在坛顶祈祷。
阿嫲说她的血脉是族里前所未见最纯粹的,用她的血,一定能唤来道巫,请来神谕。
南境一直靠巫修庇佑,而巫修靠神谕庇佑。
邵昭不懂这个,只知道这世上恐怕神明早就已经消亡了。否则她这样一跪就是十余年,怎么一次也没见过神?
她很讨厌观神,以往早就要跪不住,装晕又或者是哭闹起来。
但是今天不一样。
今天她甚至愿意和从没见过的神明分享见闻。
“我今天在石英水畔遇见了一位公子,他生得特别好看,像个神仙。”她说,“我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
她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困惑地抬起脸看像块水晶似的天空。
她的脸颊微微有些红,挠了挠心窝处说:“我觉得,这里好痒。”
今天她一动不动,什么事也没有闹,好好地把观神的过程做了下来,下祭坛时,阿嫲多看了她一眼。
“你今天很不错。”
邵昭顿住,低低地应了一声“是”,为今天不用遭鞭刑而感到欣喜。
她觉得今天碰见了那个小公子真是一件好事,说不准那真是个神仙呢。
可是好运不会持续很久,观神是一回事,阿嫲要她请神时,却要把她全身打得鲜血淋漓。
神明喜欢纯粹的血脉,身上裹着血气才会获得神的垂怜。
那这神也真是变态啊。邵昭抱着自己满是血痕的双肩,蜷在神堂里意识不清地骂了一句。
全身都疼,可是深夜里她又困得发慌,夜半时分,她还在昏迷和清醒里转圜。
神堂的门突然被推开了,邵昭不知道是谁,艰难地往光照不到的地方滚了滚。
“这是什么,为什么满地的血?”是个男人的声音。
“哦,这地方是我阿嫲教训小孩子的地方,你知道的嘛,我家里有个不听话的妹妹,老是惹阿嫲生气,教训的时候一不小心磕到了头,滚得满地都是。”娇滴滴的女人声音,邵昭眯了眯眼,探头出去看,是她那位阿姊。
阿姊带了个男人来神堂,这大半夜的要做什么?
邵昭动一下,身上就疼得厉害。
这样的伤,被阿姊谎称是不小心磕的。
邵昭扯了嘴角,没敢笑出声。
“啊……哥哥这般急,嗯?”
阿姊的声音突然有些奇怪,和春天里在草丛间发现的黏黏糊糊的猫儿似的。
邵昭再去看,却被缝隙中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吓到。
她那娇俏柔美的阿姊软成了一滩水,足踝架在椅子上轻颤着,像两片从天上落下的轻纱。
这对于十四岁的邵昭而言太过越界了。
她从没见过这个,悄悄地背过身去,不敢再看。
可是眼睛可以不看,声音却怎么也捂不住。
他们这样一整晚,神堂里的桌椅被挪得不复原位,空气里一股浓郁的石楠花味。
清早天才刚亮一会儿,阿姊让那个男人离开,自己开了窗户,晨风吹进神堂里,让角落里的邵昭打了个激灵。
阿姊拢着衣裳,半片肩膀还在外面,轻盈地走过来,蹲在邵昭身旁,拍了拍她。
邵昭颤了颤,不敢动。
阿姊笑了一下,涂着大红蔻丹的指甲掰着她的下巴硬逼着她转过来。
“小妹,好不好看?”
邵昭被她掐得疼了,双眼水蒙蒙的,也不敢回答。
“你别哭呀,只要你不把阿姊的事告诉别人,阿姊也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好不好?”阿姊俯下身,逗弄一只小兽那样埋在邵昭的脸侧,亲昵地蹭了蹭。
邵昭轻轻点头,保证不会说出去。
阿姊起身,手指在她的脸上轻轻划过,笑道:“不过说起来,小妹是神女,不通男女情爱,应该不知道那是什么。”
男女情爱。这个词在邵昭的脑子里撞了撞。
她突然胆子大了,抓住阿姊的手问:“阿姊对那个人就是男女情爱?那样就是了?”
阿姊诧异地看着她,又坐了回去,目光有些微妙,似乎在可怜她。
兴许一晚上的欢愉让阿姊心情好了,她竟然回答了这个小妹的问题。
“我对那个人,是一见钟情。我喜欢他,所以我亲了他,然后我就拖了他进房里。”阿姊没有好好回答,刻意用了一种恶俗的语气说,“这就是情爱。”
邵昭睁大了眼睛,抿抿唇问道:“一见钟情是什么感觉?”
阿姊没想到她会继续问下去,双手向后撑,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
她用这么久以来最认真的语气告诉邵昭:“一见钟情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心脏就已经不受我的控制了。”
邵昭垂下眼,在心里默默感觉了一下,然后发现,心脏在想到那个小公子的时候,又酸又痒,让她忍不住想蜷起来,就像已经蜷进了那人的怀里一样。
那她就是对那个小公子一见钟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