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没有成功。
阿嫲的神力太过强大了,阿姊逃不出仙乡,逃不出南境,阿嫲的手穿破她的胸口时,鲜血溅了邵昭满脸。
神子的血回到了阿嫲的身体里,阿姊的身体渐渐僵硬苍白,最后和个破布一样被甩开。
阿姊的心上人自然不必说了,他早一刻就已经被抹了脖子,那已经是他冒犯神子最温柔的死亡方式了。
邵昭学的五行术用到了极限,还是没有救下他们。
阿嫲的手上阿姊的血还带着余温,一把掐住邵昭的脖子提起来,没有一丝感情地说:“谁教你学的五行术?”
失去氧气的感觉太难受了,邵昭一句话也说不出,脸涨得通红。
巫修一族人人都有神力,五行术是他们必学的一项,唯独邵昭,她的作用只是用来观神。
“你学五行术,到底是想帮你阿姊逃,还是你自己想逃?”
阿嫲的眼睛很空,没有焦点,但是很可怕。
邵昭被迫和她对视,余光里是阿姊苍白的脸。
娇美鲜活的阿姊好像死时并没有太大的痛苦,没有怨恨,甚至是解脱。
她无端生出无尽的绝望出来。
仙乡是个很美的地方,可是在邵昭的眼里,这是一个很深很深的沟谷,沟谷里盛着她,努力往上够也够不上去。
在强大的阿嫲面前,她已经看见了自己的一生。
“小祭司,发什么呆呢?”
郁桓寂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里,邵昭回过神,这才发现,她是坐在河边,鱼尾打水拍了她满脸。
“啊……”邵昭一松手,鱼又回到了河水里,她笑说,“我想起来,过几天是巫祀日,你们来看我请神吗?”
郁桓寂哂道:“你的舞我们看过啊,看不懂。”
邵昭不满:“看不懂就不看了吗?”
莫兰行沉默地看着她手臂许久,才缓缓说:“我会去看。”
祭司的华服虽然很长,遮住了手臂,但是她一动,仍能看见手腕处铁链紧扣过的痕迹,隐隐还能看见狰狞的血痕。
巫修一族好像不如外界想得那样光鲜亮丽,至少在邵昭身上,他常见到伤痕。
如同莫兰一族一样,巫修一族恐怕也有不为人知的内情。莫兰行从不多问,只是手藏在袖下,悄悄地为她治好。
谁都没想到就是这好心的一举换了后面的惨剧。
邵昭一如既往从外回到族里,阿嫲紧盯着她,在她要回自己房间里时,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撩起她的袖子。
上面光洁如新,昨晚荆棘留下血痕已经荡然无存。
“你最近倒是和那位莫兰氏的小少爷走得很近。”阿嫲的手指在邵昭的手臂上轻轻摩挲,把玩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那样,语气轻描淡写,却让邵昭毛骨悚然。
邵昭没有发现自己的伤已经被治好,这时看见了,不由觉得心中一暖。
哪怕她的表情已经藏得很好了,可还是没能逃过阿嫲的眼睛。
她的全身上下,里里外外,藏不住她对莫兰行动心的证据。
这一次,她被关在神堂,直到巫祀日那天。
巫祀日那天还没有开祭坛就下起了雨,普通民众们虔诚地跪在祭坛之下,等着祭司出现。
雨越下越大,莫兰行和郁桓寂打了伞站在人群外,郁桓寂有些不耐烦,敲了敲剑鞘说:“雨这么大,她不来了吧?”
莫兰行握着伞柄,目光沉静。
戴着银制面具的少女祭司终于出现了,步履沉重,一步一步踏上坛顶。
银铃声在大雨里依旧清晰,传了很远很远,雨帘之中,紫色华服和银饰被扭曲,舞步如小兽濒死的嘶喊,无人发现她的踉跄颤抖。
祭坛下人群散去后,紫色的身影还留在坛顶,微微垂首,没有动作。
莫兰行皱眉:“不对劲。”
心有灵犀般的,他一说完,坛顶上的身影就轰然倒下。
粘稠的鲜血从坛顶淌下,一直淌下了祭坛,像无数蜿蜒缠绕的红线,紧紧地束缚住了祭坛上的人。
这一幕太过惊骇了,莫兰行几乎是没有细想就冲了上去。油纸伞被他丢在空中接着雨落下,他单膝跪在少女身边时,伞骨落在地上与他的声音重叠。
莫兰行掀开她的面具去看,这才看见她的脸苍白如纸,手脚被割了深深的口子,源源不断地流血出来,可又因为是神子之躯,被神力维持着生机。
一个纤细的少女身体里为什么会流出这么多血?
他慌乱地为邵昭施加疗愈术,大雨倾盆,雨点如豆子撒了一地,也盖不住他有史以来最剧烈的心跳声。
他想抱起邵昭去找个没有雨的地方,还没有走下祭坛,就看见那位前祭司拾起他的油纸伞,在雨里冷冷地看着他。
“莫兰小公子,劳你费心。”
被发现了。
少年少女青涩的爱慕即便在彼此之间还未知晓,但在旁的大人眼里看来是再明显不过。
邵昭被扣上铁链像牵一头牲畜那样被拖走,临走前看莫兰行的最后一眼已经绝望,是一朵即将枯萎的花最后的样子。
救我。她在向莫兰行无声地说。
莫兰行终于伸出手,却没能抓住她哪怕一片衣角。
仙乡是一个很深很深的沟谷,邵昭坠入其中,身边伴随着的是阿姊,还有无数族人的骸骨。淤泥顺着她的脚踝爬上,没过她的腿根,腰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没过她的头顶。
她不明白为什么巫修一族执着血脉,她不明白仙乡为什么需要神明,正如她不明白为什么世上有神却不愿看看这一族的内里。
这是多荒唐的一族啊。
救救我。谁来都好。
阿嫲是一座不可越过的高山,她的哭喊只有自己能听得见。
潮水淹没了她,窒息到只要谁向她伸出了手,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把手放上去,无论是哪她都会跟着走。
莫兰行看见了巫修一族的不同寻常,强行去见了前祭司。
“你会杀了她的。”他沉声说。
高高在上的前祭司眼里是对少年的蔑意,话语冰冷无情:“会杀了她的是你。”
在前祭司的眼里,少年的情意不自知,却无处遁形。这让她感到愤怒。
于是她说:“要她生,可以。”
莫兰行略微松动:“如何……”
“小公子,这世上可没有赔本的买卖,她是祭司,生来就要观神,她要生,就代表有人要死。”前祭司冷笑道,“你愿意为了她剜出一颗心吗?”
莫兰行愣住,抚上自己的胸口。
“你敢吗?莫兰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