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心动有多脆弱,只需要问他愿不愿意为心上人剜心就好。
莫兰行原本就只是来游历的而已,何至于要做到这地步?
只要他怕了,退缩了,就可以告诉邵昭,那份情爱有多可笑,断了她的欲念,神子依然是神子。
前祭司如是想着。
但莫兰行抚上自己的胸膛沉吟片刻后,又抬眼认真地看着她:“你是说真的?只要我剜心给你,就能换回她?”
前祭司道:“不错。”
“好。”
这一问一答实际上就形成了誓言,只要莫兰行真的下得去手,那么前祭司就算万般不愿也要遵守誓言。
但她坚信,这个少年不可能为邵昭做到那样的地步。
一切不可能终究都是要被打破的。
她到底小看了莫兰行,或者说没有想到他是天生琉璃体。
琉璃体的构造是固化的,莫兰行与常人不一样,剜心不死,相当于只是摘了一魄出去而已。
血染了衣襟,他的胸口开了一个拳头大的豁口,身为血肉的脏器还是在身体里跳动着的,但另一半已经被强行撕了出来。
他手上拿着那东西递给前祭司,平静地抹去嘴唇上的血说:“这样好了吧?”
他的心脏被淡光包裹,和寻常不同,有种纯澈的美感。前祭司看了许久,忽而笑了。
“你去带她走吧。”
莫兰行那时并不如后来通透,喜不自禁还以为前祭司放过了邵昭。
邵昭被关在神堂里,莫兰行近乎跑着去见她。在看见浑身是伤的邵昭时,他的心脏在狠狠地抽疼。
久违的光线让邵昭动了动,虚弱地抬了眼皮看他。
莫兰行抱起她,托着她的手腕温声问她:“你愿不愿意离开,我可以带你走。只要你想,我就带你离开这里,你愿不愿意?”
邵昭无力地抬起手,抓住他的袖子,挣扎着够上他的脖子,趴在肩头,她的声音又小又弱,但哭声最为清晰。
莫兰行听见她在哭着说:“我好疼……”
“你带我走……带我去哪里都好,我跟着你……”
绝望的时候如在海啸里急于寻找一块浮木,哪怕是浮萍她也想抓上去。有人主动向她伸手,她迫不及待地想把手放上去,何况那还是莫兰行。
她小小一个窝在莫兰行的怀里,除却那身华服一点重量都没有。神子的末路就是这样荒唐,瘦骨嶙峋,只剩一身流动的血脉。
他们跑出了神堂,也跑过了祭坛,和郁桓寂汇合了,想着赶紧离开这个让邵昭痛苦不堪的仙乡。
可是在即将摸到仙乡出口时,前祭司却忽然出现贯穿了莫兰行的心口!
“小公子,我来拿你的心脏了。”
邵昭若是知道她的自由是以莫兰行的心为代价,宁愿死在沟谷里,尸骨无存也不愿意走。
可阿嫲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了,让她看着莫兰行剜心,就是想给她一个刻骨铭心,伴随一生也无法释怀的教训。
自己取心和别人剜心的感觉完全不同,后者疼得神魂也要跟着撕裂开。前祭司取走的是血肉里藏着的心核,连同代表莫兰行一部分七情六欲的神魄。
郁桓寂脾气暴躁,当即想抽剑上去,却因为身上灵力被压,连一掌都招架不住。
邵昭麻木地为莫兰行堵着胸口的血,那血和沙子一样,怎么堵也堵不上去。
“你别哭,我不怎么疼的。”莫兰行看她脸上泪痕斑驳,勉强笑了笑。七情六欲被剥离一半,他对邵昭的感情开始渐渐模糊。
他开始不理解自己对眼前少女的喜欢,也开始淡忘了所有心动,唯一记住的就是,他不愿看见少女的眼泪,他想以后都对她好。
邵昭抱着莫兰行的腰,抬头惶恐地望着宛如高山的阿嫲。
阿嫲取走了莫兰行的心作为邵昭离开的替代,冷冷地说:“你走吧,尝遍苦涩酸楚,发现你们向往的自由一文不值后,你终究还是要回来。”
“邵昭,你逃不了的。”
邵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支撑着站起来,怎么带着莫兰行去找医宗求助。郁桓寂爬上医宗高墙,从里面抓了华枞出来。
莫兰行被救了回来,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呼吸脉搏都是平稳的,唯独心脏跳动的声音有些轻。
若是按照和阿姊的对照,邵昭已经十分幸运了,莫兰行被剜心,可是他依然活着,两人都是平平安安的。
莫兰行依旧在看她时会笑会脸红,还是那个在石英水畔偶遇的小公子,可是他更多时候眼里没有一丝情感,看起来像个假人。
邵昭看着他,心里是那样难过。
莫兰行受伤的第十天,他的伤口突然异化了。撩开衣裳去看,心口的伤始终愈合不了,边缘处还能看见点点闪着光的晶石碎片。
华枞不明白这到底怎么了,邵昭却知道。阿嫲拿走他的心脏时,那颗心就是这样的,晶莹剔透像块琉璃。
她的心上人和她一样,拥有的也不是一个普通的身体。
华枞和郁桓寂离开后,邵昭看了他很久很久,才下定决心。
阿姊离开前没有教她什么有用的东西,唯独教了一个,和神子双修可以治愈一切伤势。
她抱着莫兰行,和他交颈纠缠,进入他的丹府为他疗愈伤口。
神子的情爱在接触到丹府里那片纯澈茫然的元神时产生了爱欲。这欲念与污秽和桃色无关,她对莫兰行只有疯狂滋长的爱怜。
碰到手指时,就想十指相扣。碰到肩膀时,就想相拥而眠。热气喷在颈间,呼吸交缠宛若天生浑然一体。
元神战栗的感觉传到了身体上,气喘吁吁中,邵昭抬起头,红着眼,目光在莫兰行的面容上流转。
手指勾勒眉眼,鼻梁,在嘴唇上停留了很久。
她最终没有像个流氓似的偷亲人家,而是饱含着真挚虔诚,在眼尾处那一颗小小的红痣上落下一吻。
她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对于失去了心的莫兰行而言算是雄伟征途的决定。
莫兰行醒来时,看见邵昭下意识地微笑,笑过又觉得茫然,只能客气又疏离地说:“抱歉,让你担心了,邵姑娘。”
邵昭全然不在意,托着脸眯眼朝他笑。
“叫什么邵姑娘,真拗口,你叫我阿昭好不好?”
她做了一个决定,要用一辈子去爱莫兰行。
这份爱虽至死不渝,但对于一个失去心的人而言,注定杳杳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