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行闭上了眼,如他所想,得到的答案果真让他空前的杀欲高涨。
他本该杀了殷湛的。
可他看一眼已经是具活尸的殷湛,杀这玩意儿并不能平息愤怒和邵昭受过的苦难。
于是,他想了最可行的办法。
困阵早就埋在了周围,这是心魔未曾窥见的。
兴许是和殷湛同一体久了,殷湛被它同化时,它多少也沾了些许人族的思维方式。
唉,怎么会有人冒这个险,在空间里直接布杀阵,不怕自己也一同栽进去吗?
心魔洞悉人心,它不明白,分明刚刚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了莫兰行的杀意,怎么会冷却得这么快?
莫兰行布的这个杀阵的确只有三成把握让自己成功逃脱,但剩下七成把握,都是封印能成功的几率。这已经足够了。
阿昭应当希望的也是如此。
“本座不明白,你难道不生气,不想杀了这个人?”心魔找不到缺口,竟然皱眉像个茫然无知的稚童向他求问,“人都是有仇必报的,本座把他送到你的面前,让他毫无还手之力,你不杀?”
魔到底是魔,哪怕蕴生自人的身上,哪怕继承了一大半属于秦言的记忆,它有时还是理解不了人的复杂情感。
真是复杂,明明杀气都那么浓了,怎么就收得回去?
“你若不明白,不若再回到封印里学个数千年。”莫兰行淡声说,一手掐印,在杀阵启动时又垂下眼,“不过数千年后,想来就不会有你了。”
这可是莫兰氏独门的杀阵,他虽因莫兰氏的身份特殊无法直接出手,但有了这个阵,无需他也能慢慢把心魔消磨至一点魔气也无法留下。
仙族的办法可远比魔要多的多。
他完全不计较这之后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果断催动了阵。
杀阵灵光飞起闪烁,他抹去眼角淌下的血泪,又擦走齿间溢出的腥甜,眼前好像又看见了年纪尚小的邵昭胸口开出一朵血花的样子。
心口好疼,杀阵果然对他也是有用的。
他想阿昭了。
在心脏被绞碎以前赶快回去吧。
南境的夜晚少有这么漆黑一片的时候,自邵昭到达南境以来,这样看不见月色的夜晚还是第一次见。
她推开窗去看天上的时候,炉火都熄了,夜风吹进屋里来散去炉火的热度,她随手用矿石压住的各种图纸被吹得发出响声,好歹盖过了窗外虫鸣。
南境和北境是两个极端,一个全年下雪,一个全年有虫,四季都一样没有存在感。各有各的好,各也有各的不好,邵昭无聊地比较了一下,觉得还是东境好些。
她趴在窗台上,捏捏自己的袖子,那上面的纹路换成了貔犰,她俗气,但先前那天莫兰行给她换的是兰花的。仙气的人儿果然干什么都仙气。
算算时间,她埋头好几天了也没去找莫兰行,莫兰行也不来寻她,确定关系就跟从没发生过似的,脖子上的痕迹都要淡了。
她耷下眉眼,有些气闷。
一点都不想她吗?表白都是她主动找去的,这点小事,不能想想看主动找过来吗?
再不来,她就该郁闷死了……
趴了一会儿,腿就免不了压麻了,她换了个方向看向另一边。目光沿着窗外的长廊屋檐,漫无目的地数着铺地石砖过去。
数到第二十几块了吧,她看见廊下站了个影子。
那个影子颀长,面容完全隐去了,只有银冠还能勉强看见一点亮光,然后就是被割碎的,泛着水色的眼眸。
邵昭一眼就看出来那是谁。
她掩住心中欢喜,托着腮撇嘴,懒洋洋地笑说:“呀,这是尊驾呀。”
莫兰行走得很慢,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她一样数着地砖走的,每一步都踩在她数过的砖上。她也不着急,眯着眼等他风华容貌走出阴影,等他走近站定在窗口。
她仰头看着莫兰行,光本来就不亮,他一来更显得暗了。
昏暗里,她发现莫兰行的眼睛里像掉了星辰,比空中大饼撒芝麻似的几粒星星还亮。
开始邵昭还能耐心等着他先开口说话,可慢慢地发现莫兰行只是看着她,像隔了好久没见似的,感觉自己的睫毛都要被数清楚了。
她觉得不自在了,清清嗓子说:“怎么了,想我倒是说句话啊,该不会表白要我主动,表达相思还要我主动吧。”
莫兰行未动,只能看见他的眸光闪烁一下,视线从她脸上转到了颈间。
她咬咬下唇,试图讲道理:“你不能这样,我好歹也是个姑娘,你就算是个石头也该——”
她没再说下去,因为莫兰行忽然抚上了她的眼睑。
那指尖反常的寒冷让她莫名一个激灵,却也没躲,由着手指从她眼睑摸到眼尾,心里在思量先前这指尖有这么冷吗?
莫兰行俯下身,只轻轻地印在她的唇角,手指沿着她的下颚线停在下巴,端着珍馐佳肴品尝般停了好一会儿。
随后他才离开了些,温柔地说:“阿昭,我想你了。”
邵昭托着脸舔舔嘴角,卷入一口的桃枝香,还混着一点不易发觉的铁锈味。
她没有马上回应,而是摸上莫兰行的手背,抓着手掌拿脸颊蹭了蹭。
好凉。
顺势撩开广袖,她半合着眼吻在腕内。
许久,她抬起脸认真地说:“有血腥味。”
“嗯。”莫兰行低低地应了一声,并不在乎这句话。血迹都在衣角,有窗台挡着,夜色昏暗,不会让邵昭看见。
邵昭和他对视,他一贯温和浅淡的神情里混了柔情,但他没有解释这血腥味是从哪里来的,邵昭张了张口,又闭了嘴。
她还记得年少时开始,莫兰行虽然对她总是乖巧知无不言,但总有那么一些事只愿意藏着自己知道。
邵昭张开了手,隔着窗环住了他的腰身。莫兰行也自然地圈住她,手穿过她的发间,把她的头扶在自己肩窝上。
他们这样拥抱了很多次了,可是互通心意后的感觉果然还是不大一样。邵昭觉得,有一种安心感。
能感觉到莫兰行的手收得越来越紧,她不出声,只是等着。
“心口的剑伤,现在还疼吗?”他忽然说。
邵昭愣了一下,明白了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反常。
她仔细想了想,魂魄就算完全融体了,太久的事她记得也不是很清晰,兴许她原本就没有太在意那两次剑伤,居然没什么印象。
她轻快地笑笑说:“还成,他学艺不精,没扎死我,现在也就不怎么疼。”
顿了一会儿后,她觉得这时候自己是不是该撒个娇什么的,松开了手,点着唇朝他委屈地说:“其实有点疼,现在就疼。”
莫兰行看出来了,弯下身撑在窗台上问她:“那,怎么样你才会好些?”
“要不,你亲亲我?”邵昭点点唇,明示地努努嘴。
小狐狸总是本能地拿自己的尾巴去勾人腿脚,眯着眼去示好。
莫兰行笑了笑,倾身凑过去。
邵昭闭上了眼,原本以为他会亲在唇上,结果前襟忽然一凉。
——他的确亲了上来,不过不是她想的地方。
胸口酥酥麻麻的痒,她确实连记忆里的疼都忘了。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欲念的吻,只包含了真心实意希望切实抚慰疼痛的愿望。
邵昭觉得她说错了,莫兰行可不算是石头啊。
人家早就不是只有十几岁的少年了,他可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