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而易见,心魔已经完全掌控了殷湛。
这对莫兰行并不重要,他的目的没有分毫改变。
他在这时出神了,不合时宜地想起来先前见过殷湛的样子。
小辈太多了,他又不太记得人,对于殷湛的印象还是为了邵昭记住的。
高傲,似正非邪,挎着霜寒灵剑的样子,勉强能算是意气风发。
不过短短的时间里,居然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手染宗门鲜血,从祖师到最后一个入门的小弟子,全部都在他浸泡的血池里。
殷湛费力地把头发撩开,他早就不戴冠了,长发就那样披在身上,浸在血池里的时候会自己泡开。他眯眼盯着莫兰行看,心里觉得面前人这样光风霁月,十分扎眼。
“你好像很适合为本座的血池再填个底儿。”他阴恻恻地说了。
他现在只要意动,立刻就能做出攻击。自血池里激起浪花,飞起的血水凝成刀刃,全数飞向莫兰行。
血刃归入池中,殷湛的表情垮下来,他看不见莫兰行了。
人呢?
莫兰行平淡地闪身出现在他身后,连玉扇都没有动,一脚踩在殷湛的头上,把他踹回池子里。
没别的意思,只是恼火那些血水差点脏了自己的袖子。
莫兰行回头去看,心魔顶着秦言的脸,挂着笑饶有兴致地看他们,两条雪白的腿从红裙下伸出来,小女孩玩水似的踢水玩。
“归玉踏虚显祖。”它慢慢咬着这一串字,露出奇异昳丽的微笑,“如何,本座这幅样子,很像尊驾记忆中的画面吧?”
它学的是莫兰行脑中,石英水畔初次遇见邵昭的场景。
少女足尖莹白,挑起水珠迷蒙好奇地看向他,画面纯澈干净,让他记了很久很久。然而被心魔这样拨动血水还原出来,他有一种月亮被玷污了的恶心。
心魔就是有个恼人的坏处,它能轻而易举窥见人心中的所有,两年前就是这样。
莫兰行对此有防备,却也不想听它多说话,扇子一挥扬起血水,心魔就笑着在血水浇筑下散去。
同时,殷湛也从池中跃出,学莫兰行站在面上,不悦地揉揉脖子。
“好疼,你竟敢踹本座。”他嘟囔着。
这话从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口中说出来,总是有几分让人倒胃口。
莫兰行懒得和他多说话,上前近身与他过招。
几次都没能伤到殷湛,这肉体强度远超两年前,莫兰行微微惊讶。
同样的,殷湛没有敌手太久,想要杀人又或者伤人都是他动动手指头的事,莫兰行的攻击让他久违地升起了危机感,接下几招后终于重视起来。
这段时间里,殷湛忘了很多事情。
武宗的最高峰彻底塌了,同时塌掉的还有他作为人的意识。他忘了自己曾在宗门习剑修炼,得师尊教导,忘了同门师兄弟,师姐妹,往前虽说关系算不上近,好歹兄友弟恭,让他过了很长一段舒坦日子。
这些他都忘了。
但是现在见到莫兰行时,看他全身干净出尘,看他身形傲然如松,看他眉目俊逸恍如神祇,殷湛好像又能想起来一些片段。
好像在很久以前……其实也算不上很久,他本也能像那样一样站着,然而现在他从血水里爬出来,浑身沐浴了修士的灵气,活像个恶鬼。
霜寒灵剑已经召不出来了,他觉得自己堂堂一个剑修没道理赤手空拳,随手用血水凝出长剑,一剑挥过去血珠飞溅。
心魔同化了他,但是好像也腻味了他,这次再也没有借给他那么强大的力量,只让他勉强能与莫兰行持平。
然而莫兰行也并没有使出全力,似乎很嫌弃他的血剑会扬起血水,避了几次以后也就不再避了,干脆寻了空隙直接卸了他的手腕。
这具身体强是强,只不过现在成半具空壳,速度上不及莫兰行,也就一切都追不上了。
血剑变为血水重新融入血池,殷湛被摔在池边,玉扇抵在他的额上,莫兰行看着他,心中奇异而厌烦。
心魔没有出来帮他。
原本还以为会是一场恶战,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易,莫兰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皱起眉来。
不是恶战也就免了在身上留下伤痕,不容易被阿昭发现。但,心魔还藏在暗处。
他按着殷湛的额头,不准备开口,只是施术意图直接搜魂。
然而他的术还未达,他手下的殷湛突然僵了身子,瞬间化成一滩肉泥。
莫兰行诧异地后退几步,身后突然有女人的手攀上来,心魔悬在空中,俯下身笑说:“显祖,别怕,我给你看你想知道的。”
那滩肉泥还在颤动,模仿活人呼吸。
莫兰行眼眸冷厉回身,心魔的身形又如烟消散,手上的血水落在了莫兰行的肩上。
心魔又化形蹲在肉泥旁,打一个响指,肉泥又回到了人形。
“他被整个武宗的鲜血浇灌,早就不人不鬼了。”心魔笑着捏捏殷湛的下巴,后者刚又被捏回原样,痛苦地抽搐后才平静下来。
普天之下,能有本事想到这里用万全的法子找来,除了莫兰行没有别人有这能力了。
心魔早就算计好了是莫兰行来,手点在殷湛的额头,接着莫兰行先前未完成的术。
画面上殷湛持剑刺入尚且十二岁的邵昭胸口,莫兰行捏紧了手里的玉扇,差点把以坚硬著称的昆山玉捏成灰烬。
十二岁的邵昭稚气未脱,还不像现在这样一副小狐狸的模样,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刺穿自己的长剑,连痛都来不及觉得痛似的,血流下让莫兰行想起来当年在祭坛上看见,从高台一路流下的血河。
他看见侥幸未死的邵昭出现在悬炉城,脸色白了很多,却笑得很开心为病人看病派药。看见刺了她一剑差点致她身死的凶手时也不过是白了白脸,随后笑着迎上来问:“殷公子,可是要一杯茶喝?”
第二剑擦着上一剑的伤痕刺进去了。
莫兰行觉得胸腔里是前所未有的疼痛,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怒不可遏,想要回到那时,先一步找到他的阿昭,折断两次伤她的剑。
他想起来邵昭开玩笑地说过她和殷湛是过命的交情。这算什么,平白无故走了两次鬼门关,怎么从来都不说?
搜魂只看得见殷湛已经见到的画面,可这没看到的呢?邵昭在挨了第一剑以后,到底是怎么忍着痛忍着怎样的颠簸一路去了悬炉城?后来第二剑,又是如何顽强地扛了下来?
他的阿昭,在这之前到底是怎么过的?
“他杀了你的小情人两回,啧啧啧,真可恨啊是不是?”心魔把这些当成一场戏去看,看得眉梢眼角都是愉悦,“本座把他变成这样,开心吗?但他不会死,生气吗?”
它反复在这两个问题里跳,感知到来自莫兰行身上的怒意时笑容更深。
对,怒意再高涨些,把火燎上天去,再多生气一些,弱点再多一些!
它厌倦了殷湛,当成玩具也显得腻味了,它想要件更好玩的。
它看上了莫兰行。
把一个本就肮脏污浊的人拉入阴暗不怎么有趣,把一个淡漠高洁的人从九重天巅峰顶拉下来才有趣。
修真界本就该看看这样的黑暗。
生气啊,发怒啊,怒火冲破理智,被情感支配了,那时就是它的可趁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