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邵昭大可以用搜魂,搜魂术一出,神魂中存储的关于这个人一生的事情都瞒不了。
可她不能用,也不想用。搜魂术所需要的灵力过大,她一用反而让人怀疑,况且,她想让越仙儿亲口说。
既然做了就别怕说出来,所作所为要别人帮着说,算什么东西?
魔气侵蚀人体不但烧身,更容易摧毁一个正常人的心智,越仙儿现在界于生死边缘,身上的疼痛反复消磨她的心神,早就不堪一击了。
因此邵昭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要熬死她的时候,她立刻发了疯。
“邵昭,你敢!修士也脱不开民众,你以为你这样,大家不会怀疑你?你休想!”
邵昭毫不在乎她说的话,随意地玩起了自己指甲。她的手指纤细白皙,也是好看的,早年间炼器磨的茧子早被养好,褪下去后依旧是白白嫩嫩的。
但依旧不如莫兰行的手指,那可是修长如白玉雕琢出来的手啊。
她兴致缺缺放下手,这才回应越仙儿:“你似乎把民众当成了金牌令箭?看来上回药方的事让你收获不小啊,这么自信。”
她凑近了些说:“不如这样吧,我给你动点小手脚,你承认了上次十四人死于你的手下,我给你宽减宽减。”
“你休想!”越仙儿再次厉声叫喊起来,不一会儿又疯狂大笑起来,“你想让我认?我就不认!那十四人才不是死在我手里,我不过写了张方子,送去药房的是你那好师妹,熬药的是医宗弟子,派药的是你!你们都是杀那些人的凶手,与我又有何干哈哈哈哈!”
越仙儿果真疯得有些神智不清,邵昭勾唇笑了笑,回望那些监看着的弟子,一个个都是面色煞白,不敢相信。
她啧一声道:“留影石记着呢吗?”
这才有人回神,面色尴尬复杂道:“记着呢记着呢。”
邵昭再看向越仙儿,有些厌烦她现在的疯癫,抬手点在她手臂上翻出血肉的烧伤上,然后,手指抠了进去。
比灼烧还要剧烈的疼痛让越仙儿痛苦地叫喊一声,从痴狂里清醒了几分,恨恨地看向邵昭。
“清醒了?那我就再问你,你开魔眼,是洛月嫦指示?”邵昭问她。
越仙儿看她的手指还在自己伤口里搅着,时不时动一动便会牵动一身的剧痛。
邵昭说了不会折磨越仙儿,可众目睽睽,替她作证,她只是在为越仙儿保持清醒。
“什么魔眼,我不知道!”越仙儿咬住下唇抵死不认。
邵昭看她一眼,笑了笑,把手指抽出来,嫌弃地甩去污血,就着她的衣裳擦手。“那我再问你,魔眼开启的地方离仙乡十余里,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没去!”
“好,我知道了。”邵昭点点头,“我猜猜洛月嫦是给你画了张什么样的大饼,竟然让你这样死心塌地为她掩饰。”
“她给你许诺什么?这事一成,我会万劫不复,还是你想要的应有尽有?”
这些都是空谈。越仙儿鄙夷地嗤一声。
洛月嫦当时只说了一句话。
“你所憎恶的这世间,再也不会干净如初,那些人,都可以为你陪葬。”
越仙儿这样从小在万花巷摸爬滚打成长的女子才没有那么多幻想呢。她想要的就抢,抢不到的,毁了也不要拱手让人。
她自小就不明白,为什么有的姑娘天生就是生得娇贵,被蜜糖浇筑出来的娇娇儿,可有的姑娘,天生生下来,亲生父母都弃之如敝履。
她生在万花巷,被有些善心的老鸨一口米汤一口米汤养大,跟养个小猫小狗也差不了多少,她能认人开始,就在花楼里看男男女女纠缠不清。
她一辈子就是这样的了,永远活在无止尽的嫉妒之中,想要的都得去抢。
先前她多厉害呐,抢了别人的资格进了教坊司,又抢了别人的性格让人一见她就欢喜,她还抢了很多东西,差点就要攀上颜玉金。
倘若不是太过嫉妒邵昭,她这辈子一路抢下去,不会失手的。
“邵昭,你这军师做久了,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卫夫人赏识你因为她也是个女子,你那些小聪明,不也没有玩过我?”越仙儿扯着诡异的笑说,“没人给我画过大饼,我什么也不知道。”
邵昭定定地看着她,说:“那些村庄无人生还,上至八十岁老人,下至刚出生八天婴孩,全都泡在了血水里,我想问问问,你有什么感想?”
“感想?军师哟,你可真奇怪得很,我能有什么感想。都是一群命里该死的人罢了。”越仙儿故意说得让人牙痒,果不其然,邵昭的眸光冷下,手滑到了她的颈间。
“你要杀我?奇了怪了,一群跟你毫无干系的人,你这么在意做什么?啊,我知道了。”越仙儿古怪地笑几声,掐着本就已经毁坏的嗓子还要做以前娇俏的模样,“你想杀我,是因为我想抢你男人,对不对?”
邵昭没有回答她,但是放在她颈间逐渐收拢的手暴露了渐起的杀意。
越仙儿往她那处爬了两步,继续说下去:“想知道那天我怎么下的合欢蛊么?我去了他的房里,脱了衣服给他看,他让我出去,背过身的时候我抱住了他,我求他怜我,就是那个时候——”
接下来的话她没能继续说,邵昭面无表情卡住了她,她只能艰难地在啊挤出几句话:“邵昭,你有没有想象过啊,我和他在榻上交缠,他动情喘息是为了我的模样。”
她故意把这些说得恶俗无比,借此来激怒邵昭。
她的目的也的确是达到了。邵昭心里本就种了心魔的残余物,涉及到莫兰行的事情她要花很大力气才能控制住,在怒火即将临界,她要扭断越仙儿的脖子时,忽然又松开了手。
“我突然想不起来你一开始是什么样子了。越仙儿,一直以来都是假的吗?你一直以来,就是现在这样的?”邵昭有些困惑地说。
越仙儿癫狂地笑了几声,道:“军师说的是什么呢?啊,是指为你挡剑,那是为了过得更好的手段而已。此前种种,都是假的,我只是想你信我而已!”
邵昭沉默了许久,又问:“第一次的甄糕,也是假的?”
越仙儿愣了愣,想否认,却觉得舌头好像绊住了。
“你说,你想学医,是假的?”
越仙儿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些,但也发现,自己好像一句否认都说不出来。
邵昭看着她,心里有过一瞬的失望难过。
她尤记得那一晚越仙儿端一盘甄糕过来,甄糕模样不好看,味道也甜过头了,但越仙儿脸上的面粉在暖黄的烛火下像画上去的花瓣。
哪怕一切都是为了抢夺私心,在那些谎言之下,总有那么一两次的真心吧?
只是一切都变质了。
想学医的越仙儿被她自己亲手扼杀了,她最终还是成了个手握屠刀的恶人。
“不必审了。”邵昭忽然觉得疲惫,转身让医宗弟子停下记录,“她身上的魔气就是最好的证据。把她绑在这里,让她一直清醒着,过后由众人审判。”
医宗弟子从惊异中回神,百味杂陈应了下来。
邵昭转身离开,路过盛水的水缸时伸手进去,想要搅干净上面的污血。可血液早就凝结,像个狰狞的伤口留在她手上,用力搓才搓下去。
她看了一会儿漂在水面上暗红色的血块,看它慢慢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