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发光

下午两点半，听众凭票有序入场。很快，空荡荡的“水叶间”，就坐满了人。不过，这些听众很有素质。入场后，只是静静坐着，吃茶读书，偶有低语闲谈，也决不会扰到旁人。

薇薇细细观察之后，悄悄退出茶艺馆，拐进边上的一间小小休息室。许是推门的动作重了些，惊醒了小憩的紫云。

她喜笑着说：“妞儿，万事俱备，只等开始了。真没想到，江南的听众，这么懂规矩。偌大的室内，坐满了人，竟是静悄悄一片。”

紫云淡然一笑，正要说话，恒之走了进来。

“叶老师，电脑、白板，都已准备就绪。PPT是现在传，还是再等等？”

紫云想了想，把U盘递给他，“就现在吧。谢谢你，恒之。”

恒之转身离开，在门首时，脊背不自然地僵了僵。

“妞儿，你有没有觉得，恒之有点不对劲？”

“可能是紧张的吧？你还不是一样，神经兮兮的。”紫云哂笑。

临开始前五分钟，紫云在云奇老师的陪同下，在听众热烈的掌声中，缓缓入场。

云奇老师说：“感谢各位，牺牲休息时间，来我清风徐来。在这里，大家会度过两小时的美妙时光，仿佛穿越时空，梦回大唐繁华盛世，跟随诗仙李白的脚步，畅游大江南北，感受他的喜怒哀乐……我们有幸请到了叶紫云博士。别看她年纪轻轻，已是李白研究的资深专家。不久前，她的一篇论文发表在核心刊物上，对李白的悲剧人生进行了新颖的剖析，得到了学术前辈的一致认可。下面，让我们以最最热烈的掌声，有请叶老师！”

掌声如雷。

紫云鞠躬，浅浅一笑，“谢谢大家！我先声明，刚刚云奇老师，真的是过誉了。资深？愧不敢当。充其量，不过初生牛犊而已。放眼学术界，我只是一粒微尘。仅限我们所，我也是最不起眼的。大家移目，右后窗边，站着的是我的同事——恒之老师，他对文学的研究，远在我之上。还有我的恩师孟云祥教授，我所所长孔之思教授，都是泰山北斗般的人物。他们如巍然屹立的高山，让我心生敬畏。呵呵，但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我心亦向往之。大家放心，今日，我定尽我所能。唯有如此，方不负大家期许，不致浪费诸君珍贵的休息时光！”

讲座开始，先是暖场互动环节。

“请大家各说一句李白的诗……”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薇薇满心向往地说：“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何瑶想起清水，心事涌心头，淡淡地说：“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涟漪仍是那句：“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紫云任听众说开去，只是静静聆听，偶尔赞许地点头。场子暖起来了，互动停在《赠汪伦》上。

紫云微微一笑，打开PPT，熟稔地翻到一张图片。

“好，我就从桃花潭说起吧。大家请看，这就是桃花潭。几日前，我曾亲自走过，顺手拍下来的。是不是和想象的不一样？时移世易，沧海桑田，自然如此。但曾有过的足迹，就算隔了前年的时空，只要我们闭上眼，任思想自由翱翔，便能触到李白。那一年，李白收到汪伦书信，信中说‘听闻先生喜欢赏景，我这里有十里桃花；也听闻先生喜欢饮酒，我这里有万家酒店。盛请先生来此一聚，共赏灼灼桃花，共谋人生一醉’……恍惚之间，我们是不是仿佛听到了李白的笑声，赏到汪伦送好友的踏歌声，以及太白落泪，飘然而去的仙姿……这样的故事，虽不乏杜撰之嫌，也让人心向往之。”

掌声起，听众觉得，这个叶博士还挺有趣的。此时的紫云，自信又美好。掌声落，她又翻到一张图片——《李太白江南形迹图册》。

有识货的，瞪大了眼睛，唯恐眼花了，看错了。

“不错，是真的！叶老师竟有这本书！”

涟漪也看傻了。她明明记得，这本书，正好好地躺在老宅的书架上，怎么会？

“叶老师，这书一直是个传说，你是怎么得到的？”有人朗声问。

紫云没想到，一张图片而已，竟会把大家带偏了。既然这样，她索性坦然回答：“这书，是我一个朋友送的。”

“朋友？男的还是女的？”涟漪坐不住了，追问起来。

“这个，我可以不回答吗？”紫云微微一笑，没经得清水同意，还是不要公开的好，“感谢大家喜欢江南，这就是李白走过的江南。不怕大家笑话，我今年二十八岁，却是第一次来江南。对我来说，江南如同绮丽的梦，不敢轻易涉足，怕残酷的现实碎了梦。但我错了，眼前的江南，寻觅李白的旧迹，竟是欣喜不已，感慨不已……”

随着紫云的讲解，短暂的躁动，又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从江南开始，她娓娓道着诗仙的身世家世、出仕之路、翰林生涯、长安失意、漫游大江南北，说起李白的报负，李白的悲哀，李白的少年情结……有那么一瞬间，听众误以为她是李白附体，不然何以知晓他的一切，吟诵诗句，讲解经历，抒发人生感悟，分明就是太白本人。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听众开始敬佩起来。

……

“这就是李白，浪漫，多情。但他的脚步，从不会为谁停留。当安史之乱爆发，他又将怎样前行？且看……”

突然，屏幕一片黑暗。

紫云点了点电脑，也是毫无反应，PPT根本打不开了。在这个多媒体交流的时代，突发这种状况，是做讲座的大忌。

云奇、山风、薇薇，赶忙过来，想要帮忙察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恒之也过来了，他检查了一遍，无奈地摇摇头，“完了，怕是修不好了。紫云，要不，讲座先停了？”

“停了？绝对不行！”紫云立马否定。

听众开始躁动起来，纷纷抱怨清风徐来到底怎么回事，好不容易搞到的票，就给听这个？

“出故障了，这还得了？”

“是啊，没有PPT，所有准备都废了。”

“算了，散了吧。专家又不是神，怎么能预料会有这种事！”

“再等等，看，叶老师正在看手机。没准儿有新的转机。”

在这尴尬又紧急的时刻，紫云更加确信不能放弃。只是，没了PPT，确实不太好推进。这该怎么办呢？恰有微信传来，紫云拿出手机，点开一看，竟是清水。

“李白，就在你心里。别紧张，我陪你。”

紫云心中一暧，马上有了主意。她想：对呀，PPT是我做的，内容早已烂熟于心；没有多媒体，没有PPT，我就捧出一颗真心，说给大家听。

如是想着，顿觉豁然开朗，紫云自信地笑了，朝比她还慌张的几位说：“云奇老师，山风哥哥，薇你们先回座，讲座继续，相信我。”

屏幕，仍是一片黑暗。

紫云又开始讲解，“我们知道，安史之乱，是大唐由盛转衰的分水岭。许多诗人都曾受此影响，王维做了俘虏，杜甫艰难地做了拾遗，李白呢？暂避庐山，后投永王。离开庐山前，他看了一眼妻子宗夫人，说着‘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以为自此一去，建功立业，拜相封侯，不过弹指之间。谁知，这一去……”

紫云略顿，看向观众，目光突然滞住了。在后排不起眼的角落，清水正深情款款地看着她。他竟然真的来了，‘我陪你’是他看着她发的。

紫云差点泪目，正好讲到李白的人生尽头，此时情绪也算契合。

听众不觉有异，只是满怀期待又伤感地听下去。

“李白走了，但他却永远活在我们心中！谢谢大家，有缘再见！”

讲座结束，又响起了热泪的掌声，久久不息。

－－－－－－题外话－－－－－－

干货多了点，读来稍费点力。但为塑造人物，唯如此才丰满，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