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卡斯王子的领域很安全,无论吹笛孩童在外如何面目狰狞地恐吓我们,它都无法进入“星辰陨落”里一步。
于是,过了一段时间,它知道了再如何努力也是徒劳,便恨恨地瞪了我们一样,消失在原地。
“请恕我直言,王子殿下,它是厄难之魔不用进食,但你我都是人类,不吃饭是会饿死的。”所以如果要比谁更能耗的话,我们一定是输家。
“这里不是遍地是吃的。”鲁卡斯努了努嘴,示意地上各种颜色口味的棉花糖,又看向溪水般的白葡萄汁,还有树上结着的面包、烤鸡、糖果和布丁。
厄难之魔变出来的东西,您倒是先吃给我看看。
“唉,不着急的,刚才我的问题还没回答呢,”小王子殿下拍了拍陨石旁边的空位置,让我坐过来唠嗑,“你叫什么,几岁了,怎么就做了邪/教徒?”
我的眼皮跳了跳,选了另一块陨石,在失重的状态下飘过去坐下,睁眼说瞎话道:“我叫萨尔,十五岁,我之所以信奉邪神,是因为家族传统,我们家世世代代都信仰伟大的死亡与轮回的主宰。”
鲁卡斯晃着脚,带着十四岁少年的天真可爱,他脸颊上带着浅浅的酒窝,张嘴时就露出两颗小虎牙来:“骗人就没意思了,现在我们又出不去,你怕什么?”
我瞥了他一眼,心想,经历过上个世界任狗子这种奇葩,我才不相信看上去像“主角”的人会是什么省油的灯。毕竟反派狠,主角只有比反派还狠,才能压得住他们。
就像眼前才十四岁的天选之子鲁卡斯,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做过最离谱的事情,也就是上课时偷偷在抽屉里放本看,但鲁卡斯却能在被厄难之魔挟持之时,都从容淡定地算计偶遇的“邪/教徒”。
除非是执掌时间权柄的神灵与法师,不然一般领域里的流速和现实世界相同。鲁卡斯不急着出去,是因为作为一国王子,作为星海之主最宠爱的眷者,他的失踪必然会掀起惊涛骇浪。
到时候,无论是任职于王室的法师,还是星海教会的神职人员,都会拼命来找他,甚至连星海之主本尊都会投来注视,吹笛人暴露是迟早的事情。
鲁卡斯只要在“星辰陨落”中等待救援人员,就可以全须全尾地离开,但同样被困在吹笛人领域中的我,就会被当场处决净化。
所以,他当然不急,他急个屁。
“您为什么最近心情不好,殿下?”我看上去随意地问道。他能套路我,我为何不能套路他?
鲁卡斯捧着脸凝视着头顶的无垠星空,叹气道:“因为糖果只有一颗,可每个孩子都希望父亲能留给他/她。”
“那您也想要这颗糖果吗?”
“你一定要用尊称吗,萨尔,我们没差几岁,你还是邪/教徒,对王室那么尊敬做什么?”鲁卡斯睁大了那双比星辰更璀璨的眼眸,“就叫我鲁卡斯吧,不,我并不想要这颗糖。”
“冕下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不出三十岁,我就能成为从神,到时候只要愿意,我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星海教皇,这份工作比波利塔国王也差不了多少。”
是的,从领土上来看,波利塔就是一只鸡腿,而星海教会统摄了半个海洋,还有不少沿海国家和卡希尔联邦。
而且星海之主并没有光明女神如此死板,祂允许自己的神职人员结婚生子,连教皇也可以。
“但是你仍然不高兴。”
“相信我,萨尔,没有人会在家人争吵不休、互相仇恨和耍阴招时,还能保持身心的愉悦,除非他是个变态。”鲁卡斯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没有这颗糖,我们一家人是不是就能更快乐些。”
我想起了高山领以女儿当贵族情妇为荣的妇人,想起了西区穿着开裆裤、吸着鼻子的贫民小孩,又想起了被巴里等人殴打的夏莉,断然道:“不会,穷人的烦恼只会更多,至少你的大哥不需要从凌晨四点干活到晚上九点,你的姐姐不需要给贵族老爷当情人,而你从不担心下一顿吃什么,明天会不会被人打。”
鲁卡斯愣了愣,好一会儿,才认真看着我道歉道:“对不起,萨尔,就当我刚才说的都是矫情的废话,我确实没什么资格抱怨。”
他低头盯着自己身上精致的睡袍,小声道:“我并不了解西区和东区的人,连南区都很少去。你能和我说说吗?”
我发现,这小孩突然没那么欠揍了。
其实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他,我自己也是贵族食利阶级,虽然我父亲是个还算合格的领主,但他也同样躺在领民身上吸血,每年我们领上产出的几千个金克里,最后都换成了家里的美酒、美食和奢侈品。
“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叹气道,“但西区的孩子很多,往往一对夫妇不到三十岁就能生六七个,因为他们并没有很好的避孕措施。孩子生的多,但死的更多,我从西区走来的路上,就能看到好几个死婴,和鱼内脏与垃圾扔在一起。”
“他们没有足够的衣服和食物,八岁就开始跟着父母干活,小一点的就会守着路口,问每一个路过的先生女士要钱,如果生病了也没有药物,看自己能不能熬过去。有不少西区的女孩儿开始发育后,就搬去了东区……这也是个好出路,至少饿不死,运气好的还能被南区和北区的老爷们看中,就算生下的私生子,也总算脱离了西区的生活。”
这些内容,都是我从西区走来的路上,看到的、打探到的,毕竟雅诺要我接手米鲁尔的亡灵兄弟会,我总得多收集一些资料。
在富人区发展下线是没有前途的,所以上一次星海教会的清洗中,北区的负责人和成员被行刑人连锅端了,只剩下西区的卡尔和保罗,还有东区的莫妮卡,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你之前说,吹笛人是从西区诞生的,它本能想给所有受苦的孩子一个完美世界,这是很合理的,因为这很可能是西区每一个孩子童年时的梦想。”
“不用挨饿,不用挨打,不用凌晨起来劳作,地皮都是棉花糖,树上结着无尽的食物,溪水是白葡萄汁,没有成年人,没有争吵和痛苦。不过对您来说,除了最后一条,您的日常生活就是如此吧。”
鲁卡斯沉默了。
“我不知道那个笛子是在哪一次厄难事件中诞生的,但我知道,它必然承载了一个,甚至好几个西区孩子所有的现实苦痛和梦中希冀。”
鲁卡斯无奈地看向我,好半天才开口道:“你想鼓动我打破吹笛人领域,也不必用这样的话激我。”
我耸了耸肩:“虽然有私心,但我说的全是实话,以我的灵魂发誓。”
“我知道是实话,”鲁卡斯深深叹气,从陨石上跳下来,飞到了我的身边,月光般柔顺的微卷金发失重漂浮,有几缕蹭在了我的脸上,“走吧,萨尔。作为波利塔三王子,我要为西区孩子讨一个公道,作为星海之主的神眷者,我要揭开这只厄难之魔的真相。”
收回之前的话,他比任狗子讨人喜欢多了。
然而,要调查厄难之魔的弱点,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虽然我自诩为名侦探萨宁,但一点线索都没有的推理,那叫编故事写。
而我身边的鲁卡斯王子更是毫无相关工作经验。
我们只能罩着“星辰陨落”领域,把吹笛人的童话世界转了一圈,然后发现这地方虽大,但很多都像复制黏贴的,本质上是同一个地形的拷贝。
“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场景。”鲁卡斯歪了歪头,皱着好看的眉头沉思,他指了指与绵羊、兔子、小鹿斑比一起和谐相处的老虎和狮子,它们现在都改吃棉花糖了。
我抽了抽嘴角:“不会吧,除了荒谬的童话故事,还有哪个地方的老虎吃糖的?”
“啊!”鲁卡斯恍然大悟地喊起来,眼神发亮道,“《波利塔民俗童话》,小时候照顾我的嬷嬷讲过类似的,都是从民间收集来的一些睡前小故事。”
怪不得我没听过呢,我是玛楠人,不过现在知道这个,对咱们破吹笛人领域有什么帮助吗?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很久之前的事情,我想想,好像是说一个孩子很小就成了孤儿,做了磨坊学徒,但面包磨坊主一直虐待他,那天晚上很冷,他饿着肚子在没有人的磨坊里边工作边哭泣,突然大磨盘发出了一阵光芒和温暖,他就跳了进去,便来到一个完美快乐的世界。”
“结局是,他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痛苦了。”
我:……所以说,现在想起这个有什么卵用?!
“这只能证明厄难之魔也看过这本书,这算是它的创作源泉。”我累得想躺在一颗陨石上,那么长时间都看着同样的童话梦幻景象,除了毛骨悚然外,我只觉得审美疲劳。
“萨尔,你之前是不是黏了假胡子啊?”一颗漂亮无比的月光脑袋探了过来,鲁卡斯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我下巴上的胶水,“你们邪/教徒都那么辛苦吗?还要装成年人?”
一把刀精准地戳中了社畜的心。
“你为什么要进来救这些孩子?”“你们那里工作给的待遇怎么样啊?”“可你住在南区,而且看起来很穷的样子。”“死亡与轮回的主宰被称作‘诸神恐惧’,祂长得特别吓人吗?”
“闭嘴!”我咬牙道,好好的美少年怎么就偏偏长了张嘴呢?
“所以,祂真的长得很丑?”鲁卡斯兴致勃勃问道。
丑你个头!不愧是星海之主的眷者,好奇心真的过分旺盛了啊!
“萨尔,我总觉得那个故事的结局,不是嬷嬷和我说的那样。”冷不丁的,鲁卡斯把话题又猛地扯回正经事。
我沉默了,因为我也想起了一件事,好半天才慢慢开口道:“鲁卡斯,你知道很多童话故事都有两个、甚至更多版本吗?一个讲给孩子听的美好版本,和一个真实的黑暗版本。”
就像我们世界耳熟能详的灰姑娘、白雪公主、小红帽等,其实最初版本都残忍多了。
“或者换个说法,鲁卡斯,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某个一直受苦的人再也不会痛苦了,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鲁卡斯垂下星辰般的眼眸,小声道:“他死了,回归了神的永恒宁静国度。”
“没错,所以你才会觉得嬷嬷讲的结局很奇怪,因为你听的是美好版本。”毕竟谁会给年幼的波利塔小王子讲睡前恐怖故事?
“如果不从童话视角,去看待那个面包磨坊学徒的故事,你觉得他应该是什么结局?”我又问道。
“他饥寒交迫地死在了没有人的磨坊里,临死前出现了幻觉,趴在磨盘上,觉得自己来到了另一个美好世界,一个没有寒冷和饥饿,也没有痛苦和压迫的世界。”
我从陨石上翻身而起,看向脚下的吹笛人仙境,认真道:“所以,这一切都是假象,是一个孩子死前的幻觉,而打破这个领域的方式,就是找到真实结局,找到……那个孩子在磨盘上的尸体。”
鲁卡斯顿了顿,用手指向了那颗结着面包的大树,问道:“你看,萨尔,这棵树的轮廓,像不像一个磨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