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沉沉看到鬼王,瞬间撒开了灼华。
他倒是不知道灼华与鬼王的关系,纯粹是上班时间不务正业,被老板抓个正着的心虚。是的,上班时间,四大鬼将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没事也要在军营或府邸待命,而不是跑火锅店调戏没人。
九幽鬼王淡笑着,瞥了叶沉沉一眼,还不等后者说话,就挥挥手,声音清朗,没有半点归罪的意思:“行了,你先回去吧。”
在老板面前,叶沉沉没有那么懒散放肆,他认真拱手行礼:“属下告退。”
灼华抱着两片西瓜,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我从他手里抓了一片,分外热情地塞进老板手里:“尊上,吃点水果消消火。”
九幽鬼王笑起来:“你倒是知道我有火?”
他能没有火气吗?十年前,他把我们三个带回来,就是想把异常情况控制在自己眼皮底下,结果倒好,现在我又把蓁蓁放出去了。
“你要开火锅店,我同意了;你让鬼探去南楚进菜,我同意了;你给众鬼讲故事,我也同意了,”翰月背手立在店里,笑着反问,“你还想我怎么样?我一直放任你,且不要太过分了。”
我让灼华回去休息,从旁边拉了把椅子,让老板坐下。
“蓁蓁也长大了,是该出去见见世面。”
九幽鬼王轻轻笑道:“见世面?”
这些谎话说得我自己都不信,我确实一直都在试探鬼王的底线,并且得寸进尺,直到他如今忍无可忍来找我。
“尊上,那你要杀了我吗?”
九幽鬼王沉默下来,问道:“你又真的能成功吗?”
“虽然人间共业,但总有一些人不该死,而我们想要做的,就是给那些人一条生路,这也是慈悲佛和天道的意思,不然祂既见得过去现在未来,知道此劫不可避免,又缘何派您下凡救世?”
“是啊,”翰月嘴角笑容渐渐消失,“为什么呢?”
我知道他心中有怨恨,恐怕连大慈大悲佛都怨上了。想想也是,他的老师跳出三界之外,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却依旧让他入世堕魔,别说证得果位,几千年的修为一日化为泡影,换我也会埋怨。
我想了想,去后厨给他盛了一碗八宝粥,这个世界的人不过腊八节,但腊八粥还是一如既往好喝。
之前我就发现了,无论是慈悲佛幻化的老樵夫,还是鬼王本人,都严守此世佛道戒律,不沾荤腥。
说来也是好笑,鬼王杀人无数,却从没有尝过人血人心,甚至只吃素食。
但其实一个人吃什么,与他做什么并无甚关联。不是说,素食主义者就必定慈悲心肠,希特勒还是素食者呢。然而,鬼王这般执着于戒律,多少可以猜出他的一些内心想法。
他很纠结,所以才会做事自相矛盾。
一方面,他纵容我十年里不断搞事,明明知道我在挖他根基,却不为所动。因为慈悲佛将我视为天道变数,鬼王也想看看,我做的这些努力,会不会改变此劫结局?
可另一方面,九幽鬼王乃应劫而生,鬼蜮中遮天蔽日的怨念,都是众生欠下的血债。作为厉鬼之首,他无法忘记仇恨,也无法克制杀戮与毁灭的本能。
何况,他自己也是怨恨的。
我问过一些老鬼,坊间传闻,庆宇太子当年想要挽救盛国,却同时被世家权贵、文官、小欢喜佛信徒、敌对皇子一同针对,老皇帝昏庸无道,从一开始认为他有孝心,到最后认为他别有用心,最终一纸诏书废太子。
若只是老皇帝废太子,若只是三皇子为排除异己杀人,若只是权贵文官阴谋算计,若只是小欢喜佛信徒的诡计……翰月哪怕惨死,也还没那么大的怨气。
庆宇太子曾经推行过一些变革,只是任何好的政令,到了实施阶段都可能变成一坨屎。那些支持太子的人,实则个个心怀鬼胎,等到了最后时候,这位曾经救国救民的贤明太子,被万人唾弃。
他所护着的黎明百姓,也认为他荒诞不堪,向着皇宫方向,朝他吐唾沫。最终,庆宇太子死在皇宫中,死无全尸,跟随他的忠诚属下一并惨死,那一夜,宫里流血漂杵,佛子堕魔,鬼王降生,史称“北盛血夜之变”。
被自己守护拯救的人出卖,最难以接受。
“佛子终究是修道之人,不懂如何治国。”用简单的话来说,翰月念经念傻了,聪慧是聪慧,但心不够黑。
这年头玩战术的都脏。武斗圈有一句流传已久的名言——如果你被卷入了一场公平的决斗,那说明你的战术一塌糊涂。
佛子怎么玩得过他们?要用魔法对付魔法,要用铁血对付蠹虫,而不是佛经。
“过去的事情,也不必提了。”九幽鬼王默然半晌,又问,“你说放他们一条生路,是天道的意思,可你又如何能揣测天道?”
我端起手里的腊八粥喝了一口,道:“那就各凭本事了。”
“若尊上成功了,就说明天道要灭人族;若我们成功了,就说明天道就想网开一面。”
九幽鬼王笑了起来:“你这么说,无非是让我对你网开一面吧。”
“这么说也可以,”我看向那双深沉的桃花眼,“我只是想问尊上一句,在您心底深处,到底是希望谁成功呢?”
九幽鬼王没有回答,直到他喝完手里的八宝粥,起身离开时,也没再说一句话。
没有答案,恰恰是最好的答案。
我想,他是希望我成功的,只是,他同样无法放弃自己的职责。
翰月这次走后,鬼蜮就突然忙碌起来,连吃火锅和听故事的鬼都少了。就连百里巷的兵油子都说,鬼军休养十年,又要再次出动,攻打人族最后一块安身之地——南楚。
自从十年前东齐被灭,人族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再不团结反抗鬼族,就可以手拉手一起嗝屁了。他们以南楚为核心,沿着边境建墙,还组建了所谓的“南楚联军”,除了南楚外,还包括北盛和东齐遗民、南蛮人与北夷人。
这些消息都是鬼探传回来的。怎么说呢,光看鬼探在南楚蹦跶得如此之欢,就知道这个联盟没有半分用处,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是的,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现实。你以为末日到了,人类就能齐心协力、共同抗敌吗?笑死,更大可能性是权贵间争斗愈演愈烈,底下百姓绝望躺平,直到最后一刻,还有投机倒把者想着如何卖队友。
竖子不足与谋,指望这群联军,倒不如指望我家蓁蓁。
这一忙就忙到了大半年后,即便是厉鬼行军,没有粮草这类后顾之忧,开拔前也要做足准备。这一次,我肯定逃不掉,无论如何,凝怨之鬼都是个重要战斗力。
但打仗是不可能打仗的,吃人也不是可能吃人的。
我和灼华两个鬼背着锅、扛着铲子,跟随雍难在左路军行动,沿途继续给大家做饭,属于自封火头军了。
雍难早就懒得理我,他从横竖看我不顺眼,进化成了随时无视我们的能力,只要不影响进军速度,他就蒙声不吭。毕竟我们只有两个鬼,一天能做多少饭菜?更何况,有了活人血肉在眼前,谁还要吃猪肝、豆腐皮和青菜?
有一说一,雍难太看不起我的厨艺了,咱们这儿生意一如既往地好!
火锅不容易折腾,就吃大锅饭;热菜准备时间不够,咱就整点冷盆。反正,我从早忙到晚,就没休息过,来蹭饭吃的鬼卒们络绎不绝,甚至好些个偏将都让手下来我们营帐打饭。
“刚拿下一个小城,怎么,陈偏将竟没吃饱吗?”我盛满一盒子凉拌豆腐皮和辣椒炒肉,询问来打饭的亲兵。
“哪里?将军们又不缺人心吃,只是大人们吃惯了你做的菜,再活吞人心时竟有些不香甜了。”亲兵笑道。
只是不香归不香,人心还是要挖来吃的,补充损失的鬼气正正好。
“说来最近倒有件奇事——”
但凡来打饭的小兵们,我私下都会多送两碟小菜,虽然只是拍黄瓜和炸花生米,但依旧顺利拉近了彼此关系。他们和我相熟后,话匣子就源源不断打开。
“大人前些日子说,中路军和右路军都传来信儿,说攻下的城池人数太少,和十年前大不相同。”
我晃动手里的锅铲,笑道:“唉,我当什么大事呢,杀了那么多年,就算是蟑螂老鼠也会变少。”
“萨宁你不懂,你是十年前的新鬼。”
我:……
小兵看着天色尚早,把我拉到一边,边磕着花生米,边小声道:“人族就和老鼠似的,一年能生好多。自从咱们尊上诞生后,各国都鼓励百姓生孩子,生得越多越好,虽然老人数量一年比一年少,但孩子不该缺吧?”
我点点头。
“可奇怪就奇怪在这里!”这个小兵挺有说书天赋,语气抑扬顿挫,平平无奇的剧情也能讲得跌宕起伏,“咱们昨日攻破的那座小城,竟然没有找到半个十岁以下的孩子。”
“更离奇的是,昨天我们正往那边赶路呢,迎面就走来一大队人马,都是从城里逃出来的大户,有不少精兵护卫,直直就撞进我们中路军里来。我在大人身边几十年了,也没见过这等事。”
确实有打到门口,才恍然死期到了的;也有始终不知情,等权贵们都逃完了,才发现自己被丢下的。
权贵收到线报更早,先一步逃跑并不少见,但直接撞到鬼军面前的,却是稀罕事。
“多半是情报有误,赶巧了呗。”我也跟着嗑起花生米。
“赶巧什么呀?”小兵恨铁不成钢瞪我一眼,仿佛在看一个不开窍的二傻子,“你就是天天闷头做饭做傻了,好歹也是个凝怨鬼,混不到偏将,也混个传令兵,或是百夫长啊。知道你为啥升不上去吗?”
我求知若渴:“为啥?”
“因为傻呗,你动动脑子啊,那些权贵多么惜命啊,没有完全掌握的线报,他们敢随便乱跑?再者说了,”他看看左右,压低声音凑我耳边道,“我听说啊,这样事情不止一次了,上头几位黄泉将军都觉得奇怪呢,里头指不定有什么门道。”
“在下明白了,我确实有些傻,多谢兄弟指教,”我严肃点头,真心实意地拉着小兵手道:“小哥,再问你一件事啊。”
小兵讲高兴了,闻言豪爽一挥手:“你说,兄弟我今天就为你答疑解惑,好好给你开开窍。”
“你是德云社毕业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咸鱼:哇哦,我大开眼界(并不是)小哥,你是德云社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