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没有停留太久,当蜡烛燃尽最后一缕青烟,小姑娘的面容再次隐没于黑暗中。
“阿宁,我们之后再见。至于你为什么来到几百年后,慈悲佛说,祂会亲自和你解释的。”
我颔首,如果是慈悲佛开金口,翰月和灼华始终不露面就说得通了。
他们向来很听世尊师父的话。
门外响起刻意放轻的细碎脚步声,不一会儿,亭歌和元夕指挥散役提桶进来,倒入一桶又一桶的热水,还像模像样撒上各色花瓣。
我:……
亭歌看了元夕一眼,才小步挪到我身边,拉了拉衣袖,小声道:“主子,陛下在休息吗?今晚怎么样?”
我默默看向他:“怎么样?”
亭歌恨铁不成钢瞪了一眼,疯狂暗示:“就是,刚才春宵一度……陛下满意吗?”
我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应该挺满意的。”
熊孩子还敢不服管教,多半是废了,还得再揍几顿。
蓁蓁刚才和我说了,态度十分随意:二十五?没关系,阿宁,你随便教训,她要是再执迷不悟,我就干脆把她带走算了。
这个倒也大可不必,虽然我刚才骂得厉害,但也是认为她还有救,才会出手教训的。
如果她真的和当年北盛皇族一个鬼样子,我早就送她见九幽鬼王忏悔了。
说实话,这些年来女帝把琅国治理得还不错,我娘在家里也常常谈及二十五对内政的天赋,她继位时才十五岁,主弱臣强,却仿若天生就懂制衡各方势力,亲政三年,便收拢了所有皇权。
只要不涉及美色和私德,以封建帝王视角来看,可以打85分。
只是做长辈的,都希望小辈精益求精,又有蓁蓁这个珠玉在前,难免要求会高一点。
比如,我对魏王就没啥指望,蓁蓁也不会让我多教训魏王一点,因为我们知道这孩子没救,一辈子平安顺遂,当个躺平女王就挺好。
“我去请陛下沐浴。”我对亭歌点头,后者表情又亢奋起来。
所以,你是想到了什么?虽然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但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亭歌这家伙的嗨点。
我踏入了内室的瞬间,结界消失,仆从的声响从外面传来。
二十五眼神一亮。
我和善微笑,托着下巴瞥她:“怎么了,陛下?打算出门叫来侍从,把我拖出去砍了?”
二十五幽怨看我,目光触及墙上少女画像时,立刻打了个激灵,连连摇头:“既然是先祖的意思,我怎么敢违逆?”哦,还知道怕蓁蓁,有敬畏心是好事。
“只是……你,您真的是神仙?当年下凡帮助太宗建立琅国,后来又重归天庭的仙人?”
“你不是见过我画像吗?”
“您和画上不太像,不,是长相不似,但神态却是一模一样,连发怒和笑起来时表情都这般相似。”
我沉默了片刻,忍不住问道:“蓁蓁……她到底画了几张?”
二十五愣了愣,明白过来,不由笑道:“不是的,幻境书房里只有一张画像,只是那张画会变化,好像里面的人是活着的一般,应该是太宗的仙法。”
敢情蓁蓁是弄了个仿真ai,而不是平面图。
那女帝爱上画中仙,岂不是如同现代人喜欢虚拟偶像?这倒可以理解一二了。
“我活了很久,维竹,比你想象得更久。我见过很多奇异的事情,但我还是无法理解,你小时候为什么会爱上一幅画像?蓁蓁应该告诉过你,那是假的吧?”
维竹是女帝的名字,她的母亲应该希望长女如青竹般坚韧不拔。
二十五默然良久,才缓缓开口:“母皇身体一直不好,偏偏又是独女。所以,当年大臣也像逼我一样,逼她从宗室中过继皇太女,她也答应了,那个孩子抱回来两个月后,父君有了玄鸟蛋,然后生下了我。”
“我从小身体也不好,隔三差五需要太医,大臣们依旧很担心,只是母皇坚持不肯再过继宗室。她很少看望我,怕过病气给我,而我的父君只是个小贵人,小门小户出身,不善与人争宠,难免被宫人哄骗。”
“我小时候生的那场大病,就是因为宫人夜里忘记关窗……呵,不过到底是忘了,还是故意没关,就不知道了。我病得浑浑噩噩,以为大限临头,听着身旁父君绝望哭泣时,心中着实恐惧无助。”
“就是这时候,先祖在梦中出现,带我去仙境养病。然而,她每天都很忙,只留我一个人在仙阁中看书玩耍,那里很美,却没有人,连仆从也没有,吃喝都会自己从容器中变出来。”
二十五苦笑一声,我忍不住在心中叹气。
蓁蓁……好像不太会带孩子,也是,我没教过她这个。
二十五一看就是从小被仆人捧着长大,却又偏偏没有父母陪伴的那种病弱大小姐,简单来说,是个高需求的孩子[1]。这种孩子一旦情感需求没被满足,就会各种作妖。
尤其是生了一场大病,生死之间,本就极度恐惧,又被自己先祖带去一个完全陌生的无人环境。
什么叫火上浇油啊!虽然蓁蓁本意是救她。
这种情况下,你让小丫头能怎么办?她只能一边隐藏心中的恐惧、不安、孤独,另一边拼命给自己寻找情感寄托,哪怕是个假人,也成了她当时的救命稻草。
“那幅画会动,每天都不一样,有时候,我觉得他能看见我。”
二十五微笑道:“我认真读书时,他会赞许般笑着看我;我故意调皮时,他会皱着眉头生气;我给他摘来园中花朵时,他甚至会蹲下来,好像能闻到花香似的。”
蓁蓁,你家法术优秀过头了……
“可他是假的,那只是一幅画,维竹,过去几百年,我并不在这个世界上。”
面对现实吧,孩子,纸片人是不会活过来的,就算活过来,他也不属于你。
与其魔怔一辈子,不如惜取眼前人。
“我知道。”二十五语气苦涩,“我自然是知道的。”
“你已经不是那个害怕的孩子了,你是琅朝女帝,登基十八年,治国有方,连我娘都夸你。”所以,不必再向一幅画寻求情感安慰了。
二十五默默抬头,语气哀怨道:“你打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
“一码归一码,”我觉得自己此刻特别像个无理取闹的家长,“好吧,我确实觉得你做皇帝还行,除了强抢民男这一点。”
“我只抢了你,我后宫的君侍都是自愿入宫的,他们家人逼的,和我无关。”
“我的事情先不说,你没登基前,不是也抢过?”
二十五更哀怨了:“你宁可信坊间传闻,也不来先问问我?”
“我确实抢了,但那是萨之行设计陷害我!”
萨之行,我记得这个名字,好像就是先帝最开始抱回来过继的宗室女。
“那你对君后呢?可别告诉我,你很尊重自己的君侍,”我摊开双手,“还有我不愿意侍寝,你看不出来吗?我看逼迫我的时候,你很乐在其中啊。”
二十五哽住了,嘟哝道:“我要是知道你就是仙人,我也不会……”
“那如果我不是神仙,就活该被你强迫?”
二十五不吭声了,因为她确实不把君侍当人看,本来也是如此。他们图她的权势,入宫是为了家族为了前途,反正不是为了她。她给了他们想要的,他们服侍她,为她开枝散叶,还想怎么样?
“少和我扯淡,君后一开始是为了权势家族?我也是为了自己前程?你敢说皇贵君不爱慕你?”
“你就是从小被人惯坏了!在你心里,估计母皇父君是人,亲兄弟姐妹是人,宗室臣子算半个人,其他的只是摆件东西。”
二十五依旧不吭声,直到我戳了戳她背上伤痕,她突然激动地拍地板:“我错了嘛?!”
“自古以来,皇帝不都是这样的?难道你要和我奴仆称兄道弟,就算你是神仙,也不能如此不讲理!”
她不再笑得虚假,而是满脸生动的愤怒委屈。
要让一个从小接受封建帝王教育的人,重新理解现代社会人人平等的价值观,确实很难。
今晚之前,我只想揍这孩子一顿报仇,把蓁蓁逼出来后,就自尽去地府和友人团聚。
至于萨维竹,我还真没想一直管她。
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蓁蓁觉得自责痛苦,恐怕也是因为看到自己的后代,终究也变成当初北盛皇族的模样吧。
把人物化,蔑视生命。
“我刚才见了蓁蓁,”我转换话题,和善微笑道,“她委托我教育你,如果你不愿意,最好现在把侍卫喊进来杀了我。哦,至于杀了我之后,会发生什么可怕的后果,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威胁我?”
“对。”
我们互相瞪着,估计这位女帝登基十八年,很久没见过如此挑衅了。
“我好歹也是皇帝,”估计也知道没有回转余地,二十五放柔了声音,能屈能伸道,“要是让宫里人看到……我还怎么立威?”
“没事,在外面你是皇帝,我是你的君侍。你每个月召我侍寝三次,记得带好纸笔,我给你上课。”
二十五:……
美人侍寝(错),熬夜补课(对)
她好后悔啊啊啊啊!她当初为什么要听君后的忽悠,让这个变态神仙入宫!
“跑什么?”我一把抓住女帝后衣领,无奈叹息,“你好歹是个皇帝,爬出去算什么样子,要点脸好嘛。”
“放屁!你给我脸了吗?”女帝恼怒挣扎,忽然惊恐道,“你不会今晚就要我上课吧?”
“……老夫毕竟也不是什么魔鬼。”
“那你放开我再说话。”
我哭笑不得,摸了摸她身后的伤痕,二十五顿时像一只愤怒的猫般缩起身体:“乖,别动了,先给你上药,你不疼啊?”
猫眼哀怨:“你打我时怎么没想到这点?”
你就庆幸吧,我杀的人也不少了,那几下和挠痒痒差不多,皮都没怎么破。
不过棍棒教育确实不好,如果真打算好好教孩子,还得想别的法子。
我拿出自制伤药,动作细致轻柔为二十五涂抹,里面有杀菌类药草,加上只是表皮红肿,应该不会发炎。药草清清凉凉,二十五不再挣扎,靠在软塌上哼哼唧唧,彻底放弃帝王尊仪。
“朕受伤了,不去沐浴。”她倒还惦记着外面的事情。
“行,那你就在这里睡吧,我出去了。”
刚一走出内室,我就对上亭歌双眼,这么暗的地方,真亏他眼神都像能发光一样。
“我都听见了,主子,”他小声叨叨,充满兴奋,“您和陛下真激烈啊!说不定很快,您就能抱上玄鸟蛋了。”
我:……算了,你们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