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操场中心的旋涡是如此令人恐惧,即便知道自己不会受到伤害,老杨也忍不住浑身发抖。
没有人知道老大是从哪里获得如此力量,从老杨加入特洛伊开始,这个男人身上就有着说不出的谜团。
他曾从某位前辈那里探听过消息:据说老大从某个副本中找到隐藏支线,当他浑身是伤倒在副本出口时,他就不再完全是自己,也不再是个人了。
而和他说过这件事的前辈,没多久就死在一次s级副本中,从此老杨再也不敢打探这件事。
老大变成怪物时,会无差别屠杀所有生物,玩家、npc、boss,甚至连村口母鸡也不放过,直到把整个副本彻底摧毁掉为止。
他尤其憎恨主神和其手下,如果玩家没有惹到他,老大会先将整个副本里的npc一个个拖出来杀死,然后才收拾普通玩家。
只不过他如今的首要目标还是彩虹公会,谁让他们放亡语者激怒方恪。
至于特洛伊公会的队友则无须太过担心,老大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所以事先在他们身上留下精神印记。如此一来,即便方恪处于san值清零的疯狂状态,仍然会潜意识放过他们。
特洛伊成员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我抱着鬼童躲在窗户底下,再次陷入怀疑人生的深深沉默。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难道我们就要死在这里吗?
淦,果然方恪完全不可靠,什么“亲爱的”,什么“一见钟情”,放屁,他一心一意就想将我置于死地。
怀里小五用一种恐惧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点了点他的鼻子,手指沾染上鬼童血液。
“哟,小东西,你之前不是挺厉害的,现在知道怕了?”我挑眉笑道。
小五勾住我的脖子讨好撒娇,然而说实话,面对这种程度的玩家,即便是我也没有太多办法。
当然,我也没有那么害怕方恪,教室外的狂风威压,于我而言宛如一阵清风。
可能我之前被雅诺压迫太多,早就习惯了吧。
这位衣衫褴褛的面具王陷入被激怒的疯狂中,它无差别向周围扔出狂风刃,风刃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废墟:幼儿园教室一间间被暴风推倒,连操场地皮都被整片刮起。
我来不及多想,就带着一众npc躲进女厕所。
是的,我挚爱的女厕所隔间,作为隐藏boss所在地,这里是整个副本最安全坚固的地方。
只不过这么小的隔间里,要塞进三个成年人和十几个小鬼,实在也太难为女厕所了。我们就像沙丁鱼罐头一样,头挨着头,脚碰着脚,要不是大家都是鬼怪,现在早就窒息身亡。
即便如此,方恪那个疯子依旧放过我们。
我感觉到那股恐怖气息渐渐向厕所逼来。外面狂风呼啸,厕所隔间里的鬼怪们瑟瑟发抖。
直到厕所门被砰一声卷走,然后慢慢没有声音了。
狂风呼啸声减弱,十几个小萝卜头瞪大眼睛,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一个个可怜巴巴望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透过格子间底下缝隙往外看——
厕所地砖陈旧破碎,隐约可见随处飘荡的褴褛布条,宛如一条条自由蠕动的触手。
淦,方恪就在外面,它故意没有吭声!就像戏弄耗子的猫咪,享受着猎物的恐惧与绝望。
怪物抽动布条,一间一间推开厕所隔间,每次木门敲击在瓷砖上的声音,都让鬼怪们心惊胆战。
此时此刻,无限游乐园副本中的npc和玩家似乎调换了位置,而这或许就是方恪想要的效果。
我看见布条,布条自然也看见了我,见耗子发现端倪,方恪不再掩饰,无数布条张扬开来。
早死晚死都是死,我把心一横。
沙哑如鼓风机似的嗓音,在空荡□□厕所间飘开:“你要红纸还是蓝纸?”
主神副本自有规则所在。在《死亡幼儿园》副本中,红蓝纸就是这个副本的最高规则。
任何玩家进入厕所隔间,都会触发我的“红蓝纸提问”,他们要么回答问题后死亡,要么等待其他人进去替他们死亡,否则就会无止境困在厕所中。
我并不奢望“红蓝纸规则”能把方恪杀死,我纯粹就是在拖延时间。
距离副本结束还有多久?好像是4时。
我有些绝望,方恪推平了大半副本,才用了仅仅4个小时,其中还包括和我调笑的不少时间,“红蓝纸规则”真的能够拖延剩下的整整44小时吗?
听到我沙哑低沉的问话,戴着苍白面具的方恪轻笑起来,充满高高在上不屑。
无数褴褛破碎的布条从隔间上空袭来,扯住我们的脖子,像拔萝卜般一个个抓起。
我听到鬼童呜呜呜哭声,然而我顾不得他们,脖颈上布条越扯越紧。
我抬起眼眸,对上女厕所中央的怪物,和那双空洞的双眼对视,它似乎停顿了片刻。
然而,还不等方恪做出任何反应,一旁被绑住脖子的雪桃小姐便试图悍然反击。
她张开自己鲜红的樱桃小嘴,张开,张开,一直张开……直到整个脑袋近乎一分为二,变成了某种裂口怪物,想要反过来吞噬缠绕自己的布条。
面具上双眼再次恢复空洞,数不尽的更多布条缠绕上去,扯住雪桃小姐的头发和下巴,继续用力掰扯裂口。
你喜欢张开嘴巴,那就张开个够!
布条往不同方向撕扯,雪桃小姐发出一声凄厉惨叫,裂口怪物从中间断为两截,砸在四面墙上,飞溅出的腥臭血液淅淅沥沥落在厕所地上,让我们前不久才刚刚打扫好的地砖一塌糊涂。
方恪似乎被进一步激怒了,衣衫褴褛的面具之王,执掌风暴与星空的神灵不容许被人类如此挑衅。
白面具后空洞双眼越发深沉暴虐,我们脖子上的布条瞬间绞紧,几乎要将我的脖子勒断。周围鬼童们的哭声也渐渐低落,呜咽之后,几不可闻。
是否要和这个怪物同归于尽?
我大脑昏昏沉沉,脑子疲倦转动着,几乎能听到生锈“嘎吱”声。
不,我不能动手。如果这样和方恪同归于尽,最后渔翁得利的只是主神,从他将方恪到《死亡幼儿园》副本的那一刻起,它就在同时算计我们两个。
然而不动手,便要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和鬼童命丧他手吗?
突然,我的腰间重新升腾起一股灼热,仿佛要将我从里到外烧个干净。那里似乎是……降魔杵留下的痕迹。
我想起了什么,轻轻触碰怀里的细长金属物品,腰间灼热越来越猛烈,而脖子上的布条却突然松开了一些,不再具有过强的攻击性。
方恪似乎清醒片刻,他举起褴褛破碎的布条,将我掐着脖子提起来,一点点送到自己面前,沉默注视着我。
我对上那张白玉无瑕的面具,鬼使神差地伸手,手腕文身“墨莲锦鲤”跃动一下,向不远处的面具吐出个白泡泡。下一刻,白玉面具如陶瓷般碎裂成粉末,重新露出方恪那张艳丽深邃的俊容。
他仿佛清醒过来,又仿佛还是沉迷于san值清零的幻境中。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笑,只是沉沉看着我。
突然,方恪动了,俯身凑近我耳旁,轻轻嗅闻我身上的味道,再次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
“你……”他嗓音沙哑,像是经过某种剧烈搏斗,才从疯狂中挣脱。
“副本损坏度96,本场对抗赛结束,玩家传送中,请在主神空间结算奖励。”
没有感情的电子音,宣布一切尘埃落定。
96的毁坏程度,这真是……我望了望四周,整个幼儿园只剩下了这一个女厕所,而整个女厕所只剩下一个隔间和我们脚下瓷砖,除此之外都是一片废墟,副本被毁到这个程度,即便npc和boss没有全部阵亡,也可以判定为毁灭。
从今天开始,《死亡幼儿园》副本将彻底消失在无限游乐园中。
简单来说,我失业了,因为眼前的大冤种。
我叹了口气,将手上的最后一张浮世绘塞进方恪手中。
无限游乐园玩家和boss本就是对立的,哪怕方恪屠本也是理所应当,然而,既然他选择手下留情,我也会投桃报李,再者说,连这个副本都不存在的隐藏道具留在身上还有什么用?
既然主神翻脸无情,摆明要坑我,那我自然也不能让它好过,大家走着瞧呗。
方恪看了看手里的隐藏款浮世绘,抬眸看我,慢慢勾起嘴角,还没等他说什么,身影就消失在坍塌副本中。
他最后口型是什么来着?
我会来找你,亲爱的?
……
谢谢,看在我送你浮世绘的份上,求你不要来了!
这场对抗赛结束了,以一种说不出的戏剧化方式。
随着玩家离开,随着幼儿园被彻底封存,我们这些失业npc也回到了主神空间后台,等着继续分配工作。
是的,就像玩家有自己居住的地方,npc不上班时也有休息场所。
只不过我们之前太穷,连一室户都买不起,更别说用积分兑换各种食物、道具和土地。
我瞅了瞅没有脑子的泽田先生和十几个小萝卜头,不舍地将手里唯一的降魔杵,找主神换成三百积分,租下游乐园东区……一间地下室。
这就是项目组被残忍解散的社畜们,三百积分就算租住地下室,也只能维持半个月,而天知道主神什么时候给我们安排新工作。
我带着项目组成员在地下室躺尸休息,小鬼们心有余悸,挤挤挨挨,还在发抖。
我看着泽田先生傻乎乎地安慰鬼童,脑中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主神怕是不轻易放过我,也不会放过方恪。就像方恪说的,我们迟早会相遇。
然而尽管如此,主神也不能直接杀掉我们,它必须遵守自己制定的规则。
这让我更加确定,主神本体并不是人类或者邪神,而是类似于超级计算机之类的人工智能。毕竟只有人类才会打破常规走后门,而计算机必须按照所设定的程序运行。
人工智能不容许bug的存在,自然也不会让自己成为bug。
没错,对主神来说,我就像一个突然闯入程序的bug,方恪也是如此。
玩家不该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而副本怪物也不该拥有反抗主神的想法。
这么一想还是挺心塞的,你见过哪个bug成天躲在女厕所里摸鱼的?
这是什么辣鸡摸鱼病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