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心意

凤奕并非不开窍的榆木疙瘩。自从他时不时在那种梦里梦到长乐后，他就明白，自己是喜欢上小公主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所思、所想，皆不单纯。他对小公主不是单纯的欣赏之意，而是男人对女人的爱慕之情。

明明只要将假的暖玉送回那个冷泉宫就可以了，他非要冒着风险，再去小公主的院里偷看人一眼。

明明知道，那暖玉既已掉包，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到小公主的身上，他还是不放心亲自跑到这里来打探消息。

不过是想多看一眼心上人罢了。

“于斯万年，受天之祜。何为天道，以万物为刍狗。奕儿，我们唯有断情绝爱，才能独活万年。”娘亲对他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很小，小到只为明天能不能吃饱肚子而烦恼。至于天道不天道的，他不懂。

娘亲总说他和别的孩子不同，他是没有爹的。可他却总看到娘亲一个人的时候偷偷在哭，娘亲有时还会用替别人洗衣服换来的钱买酒喝，喝醉了就念叨一个人的名字，百里玄，百里玄……原来这就是不要娘亲的人的名字，这就是他爹的名字。

他真的好饿，为什么娘亲不能拿那些铜钱来给他买包子吃，而要换成那些喝了就会流泪的酒呢。他偷偷尝过那种水的味道，又辛又苦又辣，不知道娘亲为什么喜欢喝这个。可他要是偷偷拿走娘亲的那些酒的话，娘亲会很生气，还会动手打他，打了他之后，娘亲又会抱着他痛头大哭。

“奕儿，记住，千万不要像娘亲一样爱上别人……只要不爱，就不会被抛弃。”那时的娘亲抱着他，哭了笑，笑了又哭，与他记忆里温婉美丽的娘亲一点都不同。

娘亲自己到死都没有放下那男人，又为什么要劝他不要尝试情爱呢。

凤奕不懂，他真的不明白。

他只知道，他不喜欢娘亲一喝醉酒就打他，也不喜欢娘亲神神叨叨跟他说的那些话。他想要有爹，想和别的孩子一样被自己的爹保护。那日师父救下差点因为跟野狗抢吃的被咬死的他时，他以为，他爹终于来找他了。然后那人说，他不是他爹，让凤奕以后叫他师父。

娘亲不要他，百里玄，也不要他。

他曾看不起男女之间的情爱纠缠。

娘亲到死都在念着那个负心男人的名字，尽管那个男人灭了她的国家，杀了她的亲人，尽管那个男人将她无情抛弃，又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宫里不断宠幸美人，不停与别的女人生下孩子

情之一字只会让人疯癫。

从他开始不断梦到小公主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了。

当他抱着小公主挂在悬崖上时，有一瞬，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响起，“只要你现在松手放开她，从此以后就再不会有魔障。于斯万年，受天之祜。放开她！”

他还是抱紧了小公主不愿放手。

他不是他娘亲，小公主也不是百里玄。

这世上没有任何别人能左右他的人生。他想要的就一定会得到，只有不敢爱的懦夫才会独自躲起来喊着情爱误人，他没输，一切才刚开始。

山洞外面风声呼啸，轰隆的雷声此起彼伏，声声欲炸，似要敲响整个天地。

时值半夜，行宫这边睡了一日的皇上终于醒了，听太监禀报说楚妃在门外等了一个晚上，让人宣了她进来。

楚妃在雪夜里站了一夜，虽成嬷嬷为她撑伞挡去了些风雪，但整个人还是冻得发僵，冷意浸得她原本白皙的脸一片惨白，美人憔悴，反倒有种破碎的羸弱之美。

“皇上，臣妾求你救救长宁。”楚妃忍着冻伤的疼痛，跪下向明宗乞求道。

明宗自篝火酒宴回来后，日夜睡睡醒醒的，头都睡得有些发沉了。他晃了晃脑袋，随意问道：“长宁怎么了？”

“回皇上，长宁她，她在猎场失踪了，臣妾求皇上派人寻找长宁。”楚妃磕头哀求道。

听楚妃跪在地上讲完事情的全部经过后，明宗才由太监搀扶着起身走到窗边。外面烛火通明，漫天的大雪也掩盖不住宫殿的奢华。寝宫内的火烧得极旺，明宗只着明黄色的寝衣在屋里走动都未觉寒意。

明宗走到楚妃身前，居高临下看着她问：“这事皇后知道了？”

“是。”

“滴答”，楚妃发上的雪融化滴落在地。屋里的热气紧紧包裹着她，并冰雪结上的冷意正在渐渐退去。楚妃哀求道：“皇后派了几十个士兵去猎场那边找，可都说风雪太大没找到，就回来了。臣妾，臣妾怕长宁还躲在哪里，正等着皇上派人去救。皇上，臣妾求你救救长宁，多派些人手去找她，她是我们的女儿啊，皇上。”

明宗接过太监捧上的热茶，喝了一口后道：“现外面风大雪大，让侍卫去找也找不到，等明日天晴了再说吧。”

一双绣着龙纹的青靴停在楚妃面前，往上，是明黄色的袍角。她慢慢仰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男人。这个男人是一国之君，是最上位者，是她的丈夫，是她女儿的父亲，可这人却不是他的依靠。外面天寒地冻，长宁一人流落在猎场里，生死未明，他却毫不紧张，对她说“再说吧”。

“皇上，风雪这么大，宁儿还这么小，臣妾、臣妾实在等不到明日。”

明宗的目光落在楚妃身上，岁月对她不薄，没有在这张脸上留下任何印记，一如初见时的清秀柔美，眉眼间还是与那人如此相似。这双与姚华卿相似的倔强眼睛，如今却装满了眼泪，正苦苦哀求着他，让他派人去找他们两人的女儿。。

不过是个痴傻的女儿，连用来和亲的价值的都没有的女儿。不过这张脸，还是甚得她喜欢的。

明宗的目光落到一旁伺候的康瑾身上，开口道：“传朕旨意，让郑有功带两百御林军去猎场找长宁公主，找不到就别回来。”

“谢皇上！”楚妃不由掩面而泣，瘫坐在地。听着外面的风雪呜呜的响声，她心里默默向上苍祈求，一定要保佑长宁平安归来。就算让她一命换一命，她也是愿的。

老天爷没让她一命换命，却收了她的另一样东西。

楚妃被皇上留在寝宫里侍寝了。

皇后得知这个消息时，脸上看不出喜怒，半晌后她才松开了紧掐手心的指甲，淡淡道：“知道了，后面的事，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