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身世

秦展脸色有些发白，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指微微蜷缩，他看了眼秦隐，冷声道：“那事改日再谈，你先退下。”

寒夜里的猫叫声，使得秦展那些痛苦的记忆如奔流的水般汹涌而来，他一人困囿在屋里，抱紧双臂蜷缩在角落里不停颤抖。

乱军打进凤国皇宫的时候，母后正抱着他坐在榻上念书。母后爱听民间的话本子故事，也爱给他念。那时他每日下学后最喜欢的就是到母后的宫殿里，听母后给他讲那些稀奇古怪的民间传说。

“……传说啊，这猫是有九条仙女的命，等它老了便会自寻到深山里去。”母后讲故事时，声音总是轻轻柔柔，听得他有些昏昏欲睡，又强撑着想听清书里的字。

“那小玉老了以后，会不会也自己跑到深山里去。”他看着母后问道。

小玉是母后在他六岁生辰那日送给他的一只小猫，浑身雪白，无一根杂毛，就像是上好的羊脂玉一般，所以他给起了个名字叫小玉。

母后张口正准备讲话时，殿外忽然传来凌乱的跑动声，还有大声喊救的声音。

“是谁在外面大声喧哗。”一旁伺候的张嬷嬷沉下脸道。

张嬷嬷话音未落，殿外负责值守的内侍太监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只见那人大胆看着母后，慌张的脸上满是惊恐。

“皇后，不好了！叛……乱军打进来了！”

“大胆奴才！你在胡说什么，乱军怎么可能突然打进来，外面的侍卫呢，来人，来人啊。”

“是、是真的，乱军真的打进来了，皇后娘娘，还有太子，快逃吧！”内侍磕磕绊绊地说：“宫里的人都四处逃散了，奴才进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瞧见，皇后、太子，你们也快逃吧。”

张嬷嬷不信，快步走出了内殿。母后合起书从绣墩上起身，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然后就看到门外的张嬷嬷面上忽然血色褪尽，一脸惶恐地回身看着皇后。

事实如何，已不用多说了。

“皇后、太子，快跟奴婢走！”张嬷嬷冲进殿内，慌慌张张抓起檀木盘上的龙凤头盖，用头盖裹住一个巴掌大的玉盒，然后转身就拉着母后和他的手臂就往外跑。

母后抱着他，被张嬷嬷拉扯着，踉踉跄跄、六神无主地跟着她跑出内殿，奔向宫殿的正门。

那内侍太监说得没错，叛军打进来了。

一出内殿，那些被隔绝在金镶玉回廊和妍丽花圃外的声音瞬间清晰了起来，如浪潮般向他卷涌而来。乱军的打杀声，宫人内侍的喊救声，箭矢飞过的破空声，还有周围一切不可忽视的“噼啪”“噼啪”声。

烈日当空，广袤的苍穹却被烈火染成了红色。宫人们、美人们抱头鼠窜，纷纷尖叫，场面混乱不堪。

入目之处，到处都是红色，红色的血，红色的火，还有……浑身血红的小猫。

他的小玉死了。玉雪可爱的小白猫被人剥了皮，血淋淋地挂在树上，那双跟天空一样蓝的眼睛也蒙上了灰，像被吹灭了的蜡烛，没有半点光亮。

有滚热的鲜血滴溅到他的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他不可置信的伸手摸了一把，想尖叫，却发现自己叫不出声来。

大概是因为母后用手紧紧捂住了他嘴巴吧，他想。

有人在发抖，是母后吗，还是他。

张嬷嬷用力拉了他们一把，“快跑！”

被母后和张嬷嬷拉扯着走，他最后回头看了眼自己心爱的小猫，可就在回头的那一霎间，他竟在小玉灰蒙蒙没了生气的眼里看到了一片浓郁的红！

他终于吓得大喊了出来，却被张嬷嬷闻声一把捂住了嘴巴。“太子殿下！你这样会引来乱军的，不要出声！”张嬷嬷死死盯着他嘱咐道。

他真的很害怕，但还是点了点头，乖乖把头埋在母后的肩膀上。

母后抱着他刚跑了两步，回过神来，挣脱了张嬷嬷的手，然后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皇后！”张嬷嬷在后面焦急叫唤。

“皇上！本宫要去找皇上！皇上在哪？”

他从未见过母后这般快地跑过。裹着焦臭味的热风不断从他们耳旁掠过，里面还夹杂着丝丝血腥味。他有些想吐，小玉惨死的模样让他害怕。他想让母后停下来哄哄他，可母后只顾着跑，连头上的朱瓒凤钗掉了都无暇顾及。

整座皇宫里的宫人都在四处逃命，根本无人在意被关在禁宫里的皇后和太子怎么出来了。

宫道的尽头就在眼前，母后正要继续奔跑，胳膊忽然被人一抓，身体不自觉向一旁歪去了。

张嬷嬷一把接住差点摔下来的他。她抓住母后的胳膊，带着我们跑到了一个妃子的宫殿里。

“走这边，从后门过去更近！”

母后显然已经慌了，根本来不及抉择就跟着张嬷嬷一路奔跑。

这个宫殿里不知道住着哪个妃子，已经遭到乱军的洗劫抢夺，地上到处都是死不瞑目的宫人内侍。在开满鲜花的花圃里，他看到了昨日才跟母后耀武扬威的齐妃。

昨日她还趾高气扬讽刺母后出不来禁宫，身为皇后又有何用。此时，她却双眼大瞪，衣衫不整倒在地上，散开的黑发还浸着鲜血。

母后双腿一软，差点一个踉跄摔倒。

与禁宫的朴实无华不同，这个宫殿里连小径都是精致的鹅卵雕花，每一刻卵石都被雕刻得栩栩如生，但此刻这些栩栩如生的小鸟和花瓣都被鲜血染红，美得妖冶，美得触目惊心。

“啊！”

母后不小心踩到一道刺目的拖行血迹上，就在血迹的尽头，齐妃的贴身宫女浑身是血倒在地上，披头散发，双眼圆睁。

“皇后，跑快点！”

他们一路疾奔，加快步伐冲向了父皇的寝殿。

曾经严防死守不然母后见父皇的宫人都不见了，他们绕过外殿，差点和一个正在偷东西的内侍撞上。那内侍一看皇后，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面前。

内侍怀里的东西纷纷掉了下来，叮当落了一地。内侍人赃俱获，面白如纸。

母后无心降罪，只看向殿内，急忙问道：“皇上呢？”

“皇上、皇上昨晚已经走了……”

“胡说？皇上乃一国之君，怎么可能会抛下我们，就这么走了，不可能，皇上一定还在宫里等本宫，就算，就算皇上不要我，那太子呢，皇上怎么可能连太子都不带走，你说，皇上到底在哪里，快带本宫和太子去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