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云动（四）

高谟翰带着骑兵在前，曹芸领着步军在后，八千人马眼下只剩六千。

来到包围处，见前方围的严严实实，另有数千步兵在前，结成厚阵，正对着高谟翰来处。

高谟翰情知已经不可能再冲得进去了，情报有误，而且辽军精锐被围，士兵斗志低落，再打下去说不定自己都要被围住了。

不过眼下还不能撤，一来被围困的是耿崇美，耶律德光的近臣，不努力救一救说不过去。

二来身后还有曹芸三千大族步兵，丝毫未损，就这么回去的话，恒州城内力量对比失衡，怕是又要出乱子。

“曹都知，”高谟翰指着前方对跟上来的曹芸言道，“前方步兵阵型颇厚，我军骑兵一时怕是难以冲开，我意你部步兵先行，待打开一个缺口后，我再趁机突入，如此方可冲破此阵。”

听着高谟翰虽是商量但却无可商量的语气，曹芸没奈何，抱了抱拳就领兵上前。

“父亲，那高谟翰明显是要消耗我们，父亲怎么还要冲在前面？”曹彬跟了上来，悄悄对曹芸说道。

“我儿，难道我看不出来吗，只是你信不信，要是我说半个不字，他立马就能下令斩了我，然后再督着儿郎们冲锋；左右都是冲杀，不如让为父来领军吧。”曹芸一脸沧桑的表情。

“他怎么敢？”曹彬惊怒不已。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是交个投名状罢了，无妨，就让其他家先冲，我们在阵后押着就行。”

当下，曹芸率领三千步军排好阵势，缓缓上前，这边翼卫都也列好阵型，双方慢慢接近，气氛开始变得灼烈了起来，血战一触即发。

一百五十步，弩手先发……六十步，弓箭射击……箭飞如雨，双方都不断地有士兵倒下。

这些在一个月前还属于同一阵营的士兵们，如今却因为各种原因，用相同的作战方式在自相残杀。

二十步，双方长枪手平举长枪，听着军官们的口号，踩着趟泥步一步一拖互相靠近。

十步，长枪拍击，阵前的刀盾手散兵们低姿一拥而上，在长枪遮蔽的阴影中互相残杀，好像杀红眼的野兽一样互相撕咬，在这种距离下，注定只有一方能活着冲出去。

步兵的厮杀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曹彬在阵后观望半天，见己方略负，忍不住对曹芸说道：“父亲，让我带人冲一次吧。”

曹芸想了想点头答应，曹彬把枪一招，三百家将跟着出阵，这些都是曹芸南征北战攒下来的一些家底，大多三四十岁，武艺娴熟，兵甲精良。

曹彬本以为自己这队人马会像热刀子切猪油一样，直接破开对方阵型，然而没想到刚冲进去就打不动了，对上他的正是翼卫都第四都。

第四都都头苏彦章因为联络耿崇美事发，被逮捕后处死，李昭让潘美接替了第四都的都头职位。

第四都本身就是原来的翼卫队老底子，虽然临时换将，但是战斗力并未下降多少，北宋双壁就这样在这种情况下于战场相遇了。

“杀！”曹彬指挥手下包围分割了第四都一伙士兵，对方临死前却死死地握住插入身体的刀子，让队友得以一枪了断了曹彬的一名家将。

这种狂热的表情和视死如归的眼神，让曹彬皱眉不已，心中暗道对方看起来只是一名普通小兵，照这个打法，自己这三百家将很快就会消耗一空。

这时，一句熟悉的声音传来：“对面那个身材高大的就是敌将，拿住此人，无论生死！”

曹彬抬眼看去，不由得脱口而出：“仲询？”

对面赫然正是潘美——字仲询——只见他用兵器指着自己，眼神凛冽，随着潘美手指处，第四都直接投过来一波标枪。

曹彬正在惊讶，冷不防一波投矛飞来，家将眼见不好，连忙拉开曹彬，自己却惨叫一声，死于投矛之下。

“李叔！”曹彬痛呼出声，这人跟随自己父亲多年，就这么简单地死在了战场之上，他双目赤红，咬牙要上前拼命。

这时候，曹芸手下其他人马却因为敌不过翼卫都败下阵来，曹彬身边人见状不好，赶忙拉着曹彬撤退。

“潘仲询！”曹彬咬牙切齿，回头看着一脸冷漠的潘美，暗自在心中记下此事。

高谟翰见曹芸败退下来，暗自叹了口气，心中知道耿崇美怕是再也救不回来了，于是带着辽军奔腾起来，在阵前远远地划了一个圆弧，止住了翼卫都的追击脚步。

同时，让手下士兵大呼：“耿公莫要折辱国体！”

耿崇美被围在阵中，周围越裹越紧，手下死伤连连，此时听到高谟翰手下的高呼声，心中明白自己被放弃了。

他苦笑一声，开始按惯例回想自己这一生。

耿崇美本是易州大族耿氏族人，是被耶律阿保机南下时候虏获到了草原，作为通事翻译官这种近臣职务，伺候了耶律家两代人。

后来耶律德光南下，因为联络族人出卖易州刺史有功，这才被辽主青眼有加，原本自己可以凭借着易州的军功更进一步，是什么时候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的呢？

耿崇美回想着，可能是那天在辽主宴会上吧，自己刚从易州回来，风头一时无两，会上辽主甚至都敬了自己一杯酒，然后就听说了李昭的事情。

李昭！李昭！这名字听起来普通，做下的事情却不一般，不过眼下说什么都晚了。

眼见翼卫都士兵越围越紧，身边侍卫接连死去，耿崇美叹了口气，提起刀来，抹了抹上边的血渍，架在脖子上，咬咬牙，一闭眼，手上用力，就此了断。

就这样，日后被赠特进、检校太师、同政门下平章事、假相印、上谷郡开国侯、食邑二千户、实封一百户的耿崇美，日后辽国汉人军功门阀之一的耿氏家主，就这么凄惨地死在了战场上，死后身体被踩踏半天，不成人形。

见耿崇美身死，皮室军纷纷放下了兵器，口称愿降。

李昭分兵追击高谟翰、曹芸到恒州城下，紧接着又把城北两个庄子搬运一空，这才打扫战场，撤兵回山，到了这会，天色才刚刚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