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轩运一直沉醉在美好的憧憬和甜蜜的品味中,尽管矛盾、疑惑、担忧、自卑等诸多的心理因素常常惊扰他,但他总是控制不了自己,见了张珊总想多看几眼,看过之后又感觉心烦意乱。
有一天,是张珊的值日。地理老师连写带画,把黑板美美地充实了一番。张珊只好上讲台去给黑板洗脸瘦身。这时,轩运的目光就紧随着张珊的身影移动:她走向讲台时袅袅婷婷的背影,她踮起脚尖擦黑板时那凹凸有致的腰臀,她转过身拍打衣服上粉笔末时眉头微皱的神情,她走下讲台时轻盈矫捷的姿态,她瞅他时那撩人心扉的眼神……
“高轩运,赶快做题呀!你一直痴痴地盯着人家张珊干啥?”地理老师看着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道。
轩运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他马上低下了头。
这次的走神失态,给了轩运很深刻的教训,之后他看张珊时总是很注意自己的神态和表情。特别是在人多的场合,他只是扫视一下,然后就借助自己丰富的想象,在心里细细地欣赏和品味。
上自习并且没有老师的时候,他每每以思考问题为掩护,看着张珊的后背和脑勺,想象着她白嫩细腻的脸蛋,柔媚清澈的眼睛,撩人心弦的目光,红润俏皮的嘴唇,还有她的一颦一笑,言谈举止。而张珊也时常回过头来,或毫无忌惮地与他的目光对视,或嬉皮笑脸地和他开一些玩笑:在他的草稿本上画一些令人发笑的漫画,把他的小说藏起来,冷不防把他的课本从手上夺走,对着他做一个鬼脸……他便借着这些机会大胆地盯着她的脸,一边欣赏品味一边逗着她说:“乖孩子,听话!把书还给我,我给你买糖葫芦吃。”或者说:“再乱画,狼来了我就不管你了!”等等一些放肆而甜腻腻的话。而这些话,张珊听了以后总觉得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难以言喻的愉悦和舒服。对于类似这样的话,她有时候是温柔地、甜甜地一笑,有时候是佯装不悦,娇嗔地瞪他一眼,随即再对他做一个俏皮的鬼脸。
少男少女的心里,一旦有了“爱”的情愫,就很难遏制它的膨胀。起码仅仅依靠他们的自控力,是不可能的。他们总会想尽办法与对方接触,与对方产生“摩擦”——因为只有摩擦才能发热,只有摩擦才能产生火花,这种简单的物理原理似乎也很适合情窦初开的男女。
这是星期四早上的第二节课,数学老师讲完后,要求同学们做课堂练习题,轩运就把下巴颏儿抵在课桌上,手从桌子下边伸过去,悄声说:“喂,圆规用一下嘛!”
其实,他的圆规正健健康康地躺在文具盒里,他只是想为“摩擦”创造条件而已。
张珊回过头看他,他盯着张珊的眼睛并不说话,只是用另一只手朝课桌下边指了指。张珊向下一看,便看到了他那频繁活动的、显得迫不及待的五个指头。她先是撇了一下嘴,抛了个媚眼,然后就嫣然一笑把头转了回去。
她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白纸,拿起笔,略一思索,就低头写了起来。写好后,她把纸揉成一团,回头丢在轩运桌子下边那只频繁活动着的手掌心里,复又坐正了身子。轩运从课桌下抽回手,展开纸团一看,只见上边写着:
“只舞魔爪不张牙,意欲何为似钓娃。不能学得乌鸦叫,也该照着乌龟爬。”
下边还加了一个注解:钓娃——垂钓稚童,恐鱼受惊,手势示意,闭口噤声。
轩运笑了一下,把纸折好,放进了裤兜里。然后也撕了一张纸,思索片刻便写道:
“灵犀既通何须言,钓娃无语心如煎。莫笑鸦龟无灵性,谁解其情亦缠绵。”
他也在下边加了个注解:莫笑鸦龟无灵性——乌鸦反哺报大恩,毛宝放龟而得渡。
写完后,他将其一揉,攥于手心,再把手从桌子下边伸过去,然后就用脚蹬张珊的小凳。张珊好像心领神会似的,扭过头便迅速捏走了纸团。她坐正身子,展开纸团一看,不由暗自钦佩轩运才思的敏捷。
“喂,快点呀!”
张珊听其声,略扭头,看到轩运还在课桌下“舞爪”,便拿起圆规将其叉开至最大的角度,右手捏住其上端,悄悄伸向背后,朝下扎了一下,嘿,不偏不倚,正好扎中了轩运的手掌心。他轻微地“哎哟”一声立即就把手缩了回来,一看,手心里渗出了一粒黄豆大小的血珠。
“你咋扎我呀!”他用极小的声音嘟囔了一句,又皱了皱眉头。
他没有擦掉手心的血珠,便又将手伸到桌子下面,悄悄地说:“哎哎,你看,都流血了,疼死我了!”
张珊回过头一看,真扎破了,便红了脸,很歉疚地笑了一下,随之拿起圆规放到他的手心里,轩运便及其敏捷地趁机将圆规连同她的手一下子紧紧攥住了。张珊不由自主地“哎哟”了一声,脸便“刷”地红了。轩运随着她的叫声立即放了手。他神情紧张地抬起头,便看到老师和同学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张珊身上。
“张珊,你怎么啦?”数学老师说着便向她走来。
“没……没……没什么”她红着脸,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
“没什么?没什么你刚才……”老师锐利的目光盯着张珊。
她感到很紧张很慌乱。她瞟了老师一眼,几乎是用颤抖的声调说:“刚才不小心,圆……圆规……尖把手扎……扎了。”
她说着,就赶忙用左手捂住右手背上的几点血迹。但这实属“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可笑之举。
“圆规尖怎么就把手扎了呢?你把这只手拿开,我看一下!”老师用极度怀疑的眼光看着她说。
张珊极不情愿地非常迟缓地拿开了左手。老师看着她手背上那几点血迹,先是眉头一皱,瞬间又舒展开了,他瞥了张珊一眼,冷冷地笑了一声说:“好吧,你坐下——今后小心点噢,不要伤了自己,当然也不要伤别人!”
老师略微挪步,又来到轩运面前。
其实,他俩上课经常悄声说话,眉来眼去的情况,老师早已有所察觉。因为他也当过学生,也对异性产生过好奇,也有过心旌摇曳,狂热痴迷的初恋。正如德国大诗人歌德说的:哪个男子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刚才轩运轻微的一声“哎呀”,他隐隐约约听到了,轩运下巴颏儿放在桌子上异样的神情,他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知道轩运在课桌下边有小动作。
“高轩运,把你的手伸出来!”老师表情严肃、目光严厉。
轩运的心“咚咚咚”地直跳。他站起来,脸色通红。
他慢腾腾地伸出了那只没有被扎破的手。
“另一只手也伸出来!”老师穷追不舍,步步紧逼。
轩运的脸色瞬间由通红而煞白,紧接着脸上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其他同学的目光都投向了这里,只有张珊低着头,心情和轩运一样的紧张。
他的手上好像托着千斤重物——沉重地、缓慢地从上衣口袋里抽了出来。
他的手半握着,手背朝上——他是在抱着一线希望,做最后的挣扎。
“手心朝上!展开!”老师以命令的口吻说。
他最后的挣扎失败了,希望彻底破灭了。
他用惊恐的目光看着老师,按照老师的命令,手心朝上,手掌缓缓伸展着。当老师在他半曲半伸的手中看到血迹时,眼中就略过一丝惊诧的光,随即又诡秘地笑了一下——他好像是为自己如此准确的猜测而得意。
“哼!”老师乜斜了一眼轩运说,“好吧,你坐下!”这个不苟言笑的数学老师总算给他留了最后一点脸面。
他坐下了,但仍低着头;张珊略微抬起头,看着老师走向讲台的背影。此时此刻,他们的心情是完全一样的——紧张而恐慌。因为,他们不知道老师走上讲台后会说些什么,是把他刚才看到的一切和盘托出,并进行推理、想象、描述呢,还是直接得出结论,严厉地对他们进行批评指责,甚至于嘲笑讥讽?抑或是威胁恫吓,将此事交予学校处理?也有可能是很含蓄、很委婉、很宽泛地讲一些什么男女有别,在平时的交往中,无论是生活学习,还是游戏玩笑,都要注意分寸等等。
轩运和张珊的大脑都在不约而同地高速运转着,他们想象着老师讲话时可能出现的各种表情、语气和内容。对于他们而言,最后的那种假设,无疑是最完美的结局。
老师走上讲台,神色平静地扫视了一下全班同学,然后语气很平和地说:“上课的时候要有正确的坐姿,要做到:头正、身直、臂开、足安。所谓头正就是……”
有惊无险啊!出乎意料,太出乎意料了!
张珊和轩运如释重负,他们几乎同时长长舒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