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才三天,就有寒流袭来了。
小县城的夜晚,寒风在肆虐着,显得凄凉而落寞。
街道两旁曾经枝叶茂盛、充满生机的梧桐和垂柳,此时只留下光秃秃的枝丫在寒风中颤抖,整个小县城,像被刚刚剪去浓密柔毛的绵羊一样,丑陋而可怜。稀稀拉拉的街灯,像一个个贫血患者,放出苍白而柔弱的光。街道上,偶尔有一对青年男女牵手搭臂走过,他们的影子在灯光下由长渐渐缩短,再由短渐渐拉长。他们或步履款款,或行色匆匆;或低声细语,或嬉笑喧闹,全然不顾寒风的侵袭。
电影院前面并不太宽阔的广场,在这个小县城的夜晚算是最热闹的去处了。这里不仅有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看电影的人,而且还有一些娱乐设施、小吃摊点。五六个台球案可使那些年轻人过剩的精力得到充分的释放;烤羊肉串、烤红薯之类的风味小吃,可使那些馋嘴的孩子一饱口福,还有三五个小商贩,他们把时鲜的水果、炒焦的花生、瓜子,还有爆玉米花、米花糖、芝麻糖、糖葫芦等各色小食品,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手推车改装的简易的摊案上,点着瓦斯灯,打起精神,时刻准备着“宰割”自己的“上帝”。
今天晚上这里更是热闹非凡,小摊点的生意也显得特别红火。因为今晚放映的电影是反特片《黑三角》,县一中包场,学生最喜欢看这类片子。
同学们陆陆续续入场了,轩运站在台球案旁边,丝毫没有进去的意思。朱明东、焦明哲一个劲儿地催他,他说,你们先进吧,我马上就进去了。
其实,他最早来到这里,又迟迟不肯入场,并非是在痴迷地欣赏这几位玩台球者的球艺,他选择站在这个地方,是因为这里视野开阔,稍微转动一下眼球,就可以把整个广场一览无余。
开演的预备铃刚响过,电影院门前的广场一下子就显得空空落落了,那个留着披肩长发的男子,手握台球杆,以不解的目光看了看轩运,似乎在说,那么好的电影你不进去看,傻傻地站在这里干什么?
当轩运痴痴地站在那里“欣赏”球艺的时候,张珊和洁玉正坐在烤红薯的炉子旁吃着烤红薯。
张珊自从周六那天下午和轩运见面之后,她那所谓的“神经衰弱症”就痊愈了。周一她就兴高采烈地来到了学校。到了学校她总是创造机会想与轩运多见几面。见面时总是勉不了用语言和眼神传达一些思念、爱慕之类的缠缠绵绵的情愫,但学校毕竟人多眼杂,就是用轻微的声音或极为含蓄的眼神传情达意也不能过分放肆,因此,她总觉得有些隔靴搔痒,难以酣畅淋漓,尽兴尽致。所以她急切地盼望着、用尽心思捕捉着能有像在双叟村路上那样的好机会,使他们能够尽情倾诉缠绵之情,相思之苦。
今晚无疑是一个天赐的良机。
“哎哎,你看,那不是高轩运吗?他不看电影,却在那里看人家打台球!”洁玉嘴里咬着热腾腾的烤红薯指着轩运说。
“嗯,赶快吃吧,马上就开演了。”张珊的脑子正在高速运转着——寻找一个合情合理又难以拒绝的理由,让洁玉一个人赶快进影院去。因为她坚信,她和轩运是有心灵感应的,他在那里一定是等着她。
轩运开始焦躁不安起来,他在台球案旁边踱来踱去。他心里想:她怎么还不来呢?莫非她不来了?或者她已经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过去了?
突然,一个丰满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他不由地眨了一下眼睛,仔细一瞧,这时,他便看到了一张圆圆的脸,看到了她微皱的眉头,和略微蓬起的打着小卷的刘海儿。
是她,是她,不含糊——轩运心里想着,就疾步向那个丰满的身影走去。
“秋燕,你……”轩运惊喜地喊道。
“哟,轩运,你怎么还没入场?”秋燕有点不解地问。
“你怎么来迟了?”轩运问。
“宿舍门上的锁找不见了——噢,都开演了吧,快进吧!”秋燕有点着急地说。
“我……我……我不想看电影了!”轩运吞吞吐吐地说。
“为啥呢?”秋燕疑惑地问。
轩运低下头不说话,脚在水泥地面上不停地画着不规则的圆。
“哎呀,你倒是说话呀,为啥不看了?”秋燕的手轻轻地拍了一下轩运的胳膊说。
“你脑海中的疑云心头的困惑,我说过,有机会一定帮你驱散……我想趁今天晚上这个机会……”
“好好好,我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哎喂,我发现你这段时间情绪好多了,与之前判若两人,我正疑惑呢,一会儿乌云密布,一会儿晴空万里,一会儿狂风暴雨,一会儿春光明媚,你可真有点高深莫测呢!”
“嘿嘿,所有的变化都不是孤立的,都是有联系有原因的——唉,耽误你看电影了,对不起啦!”
“呵呵,你的故事说不定比电影还精彩呢!”
“那咱们到街上走走?”
秋燕点点头,跟着轩运向街上走去。
坐在烤红薯摊旁吃着烤红薯的张珊,把这一幕全看在了眼里。她的心里顿时燃起了熊熊的妒火。
洁玉扯了一下张珊说:“哎呀,电影都开始啦,你要愿意呆在这里你就呆着,我进去了!”
张珊一把拽住洁玉的胳膊说:“哎哎,你看,他们两个怎么不进去看电影,却往街上走去了?”
洁玉扭头看了一眼说:“就是呀,莫不是他们幽会去了吧——喂,珊珊,咱们偷偷跟着他们吧,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秘密呢——哦,高轩运这家伙是不是移情别恋了?”
张珊拉着脸说:“少放屁,走,咱们跟着他们!”
张珊把围在脖子上的粉色纱巾裹在了头上,洁玉把藏蓝色小棉猴的连衣帽也戴在了头上。她们这样略微乔装打扮了以后,就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地跟踪着轩运和秋燕。她们用大树、电杆、墙角、行人、邮政信筒等作掩护,既不让轩运秋燕走出她们的视线范围,也丝毫不敢暴露自己。她们不敢说话,只能借手势向对方表达意思,也不敢咳嗽,只能忍着憋着,甚至连因受冷流出的清鼻涕也不敢痛痛快快地去处理。
“哎,洁玉,你能听清他们说些啥吗?”张珊拉住洁玉的手,对在她耳朵上轻声问道。
“哎呀,听不清。风是从咱们背后过来的,把声音给刮走了。”洁玉悄声说。
“这个鬼风,也和我对着干!”
张珊恼怒地嗫嚅道。她真想厉声呵斥大声咒骂,甚至想一头扑过去把前边那两个狗男女撕个粉碎,但都被洁玉阻止了。她只好咬着后牙根,喘气粗气,紧紧盯着他们,看看他们最终还会有哪些肮脏龌龊厚颜无耻的勾当。
轩运与秋燕根本想不到会有人盯他们的梢。他们在灯光暗淡的街道上边走边聊。简单的问答之后,轩运就讲述了自己被毒打和被威胁的经过。
“那是一个礼拜四的中午,教导主任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刚一进门,我就看到了一个又白又胖的中年妇女。她穿着很时髦,显得很富态,很有气质。她阴沉着脸坐在教导处的长条椅子上。当她抬起头用眼睛剜我时,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我发现她的眼光中不仅有鄙视和轻蔑,而且还有一股腾腾的杀气,有一种疯狗咬人时的那种凶相。我扭过头,没有勇气面对她那狰狞而凶残的面目。她从椅子上站起来问我是叫高轩运吗,我刚答应了一声,还没弄清楚她问我的用意,我的脸上就‘啪啪’挨了重重的两耳光。她的手好重哟,我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直响,眼里金花直冒。随着她手的起落,只听她恶狠狠地骂到‘你好大的胆子,敢勾引调戏我的女儿,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是什么嘴脸,你这穷酸傻气的土包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瞎了你的狗眼……’她竟这样侮辱我,我气愤极了,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我指着她骂道‘你这个又臭又笨的掉进茅坑里的臭母鸡,只能生出同样又臭又笨的臭鸡,还能养出什么天鹅……
“我正骂着,咱们的教导主任就忽地站了起来‘啪啪’又给了我两耳光,并且厉声呵斥道‘放肆,明天学校就开除你!’他的话音刚落,那气得目瞪口呆的胖女人又缓过了气,她像饿虎扑食一样,一下子扑过来,揪住我的头发,拿我的头在文件柜上猛撞,还歇斯底里地吼道‘你敢骂我,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哎……咱们的教导主任也不知弄了多少低价木材,沾了人家多少便宜,总之——哎,秋燕,你知道吗,温主任和张珊妈是同学,听说他曾疯狂追过张珊妈,可是因为他黑干精瘦像干尸一样,且青面獠牙,脸上还开着两朵让人恶心的肉花,长得实在对不起人类,所以最后就只能是竹篮子打水枉费心机……”
秋燕满脸疑惑地瞅了一眼轩运,打断他的话说:“我看这就有点杜撰、诽谤吧!这些事情你怎么能知道?”
“你不信?”
“信不信无所谓,你还是说后边的事情吧!”
“对对对,管他们之间那些绯闻丑事干嘛,说咱们的事说咱们的事……”
于是,轩运就接着讲了起来。
“温主任就像哈巴狗儿一样,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地说,‘丁丽呀,冷静一点吧,别生气了,气大伤身呀——噢,对啦,这事老张还不知道吧,我看就不要告诉他了,免得时态扩大——这个孩子倒是不要紧,一个乡村娃,还是找关系才来一中的,不行的话学校直接把他开除就行了,只是闹得满城风雨对咱珊珊恐怕……’
温主任意味深长地说了个半截话,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瞅着那个叫丁丽的女人,不知是在眉目传情、暗送秋波呢,还是在期待着人家的表态。那时,我才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肉麻’,什么叫做‘奴颜媚骨、卑躬屈膝’。结果呢,丁丽傲慢地不屑一顾地说‘你说呢,温大主任,女儿在这里念书,我本不该再操什么心了……’
丁丽的话还没说完,温主任就一迭连声地说‘那当然,那当然,从今往后你只管放心,不过咱们今天发生的事,你对谁也不要说,包括珊珊,以免给她造成思想压力,影响学业。至于这个学生嘛,我保证他任何话也不会说出去,更不敢再与珊珊有半点纠缠,否则我就立即将他开除,并通知二中和其它乡镇高中都不得接受他,让他滚回他那山沟沟里修理地球去’。
温主任说着,就用恶狠狠的目光看了我一眼。接着胖女人丁丽乜斜了我一眼说‘哼,这傻小子,他就是有熊心豹子胆,我谅他也不敢再纠缠珊珊了,不然我立马叫派出所拷了他……’
你听听,多厉害,多凶恶,我觉得心惊胆战、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