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运正眯着眼睛想念着秋燕,突然就听到“咚”的一声,好像什么跌落的声音,他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一只又肥又大的野兔从崖上窜了下来。
“早见狐狸晚见兔,中午看到顺地溜(蛇)”他忽然就想起了这句谚语——那是一个秋天的傍晚,老秀才作为媒人,领着他的哥哥准备与邻村的一位姑娘相亲,刚出村口,就看见一只兔子从眼前奔窜了过去。老秀才立时就脸露喜色,回头对轩运爸爸笑着说:“老高,这事情十有八九成了!”
“是呀,好兆头啊!”他爸喜形于色地附和着。
那时候,他就站在爸爸身旁。虽然感到疑惑,但他并没有马上就去问。送走哥哥和老秀才后,他就问:“爸爸,刚才你和霍伯伯说的那话是啥意思?怎么就知道十有八九成了?怎么又说是好兆头。”
他爸就说:“老人常说‘早见狐狸晚见兔,中午看到顺地溜’是吉兆。意思就是如果在早上见到狐狸,傍晚见到兔子,中午见到蛇,那么出门办事,就一定顺利,或者也可能有什么喜事来临……”
果然应验了,那天他哥哥相亲很顺利,很成功。几个月后,那个姑娘就正式进了高家的门,成了他的嫂子。
兔子窜走后,轩运又拿了一个又干又硬的柿饼塞进嘴里嚼了起来,又将脊背和头靠在崖上,屈着腿眯着眼睛陷入了沉思。
他心中窃喜,自己又没有什么具体事情要办,谈什么成功不成功?难道会有什么喜事来临?——嗨,我能有什么喜事?……莫非秋燕想通了,要到学校来读书?果真是这样就好了,我就不再为她揪心了……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秋燕身上。
过了一会儿,又有“哐啷哐啷”的声音敲击着他的耳鼓。他想,又是过路人吧。于是他就极不情愿地缓缓地睁开双眼,有气无力地朝路上看了一下。这时,他便看见一位姑娘正骑着自行车朝他这边走来。
咦,这么熟悉的身影——这种由视觉带来的刺激,使他有气无力的精神状态瞬间消失。再定睛细细一看,嘿,他的心脏立马就像猛踩了油门的发动机一样,突突突地进入了加速状态。
哎呀,这不是秋燕吗?
他好像是屁股下面突然冒出几个锋利的锥子似的——完全是一种条件反射——他“嚯”地站了起来,脱口喊道:“哎呀,秋燕!秋燕!燕子……”
秋燕的自行车后边挂着一个刚刚焊好的圆头铁锹。因车子的颠簸晃动,铁锹与自行车后架就不断撞击,发出响亮的哐啷哐啷的声音。
秋燕好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求救似的疾呼吓了一跳。她猛地扭过头,循声一看,就看见轩运正一边喊叫着向她招手,一边大步流星地穿过麦田向她走来。
“哎哟,轩运?轩运!轩运!你……你……你怎么在这儿?”秋燕旋即就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她感到疑惑、感到惊喜、感到脸上有点发热。她的脸上立时就罩上了一层红晕。
“你看,麦田下边那一小块地是我家的自留地,我在翻地呢。”轩运指着他家的自留地说。
“你是双叟村的?”秋燕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疑惑地问。
“是呀,你不知道?”轩运嬉笑着说。
“你又没给我说过,我咋知道?难不成我是神仙?”秋燕盯住轩运的眼睛,有点调皮又有点娇嗔地说。
“噢,没给你说过!我的错,我的错——喔,秋燕,你这是去哪里了?”
“我……我……我到你们村里去呀!”秋燕显得有些慌张。
“到我们村?有亲戚、朋友?”
秋燕摇摇头说:“没有,是……是看神婆……嗯……噢……嗯,我爸说让我到电焊部把这个圆头锨焊一下,我妈就说,锨焊好后再到双叟村看看神婆。她说自从正月里我爸把我家厕所旁边的那棵椿树砍了后,她就无缘无辜地脚后跟疼,一走路就好像踩在钉子上一样钻心地疼,看了几次医生,也吃了一些药,但都没有什么效果,她就怀疑是动了土煞或者是犯了太岁,让我来问问神婆,看看怎么化解。”
秋燕在心里暗暗地对自己的随机应变能力感到吃惊。其实,她说的这事还是她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和妈妈一起到神婆家的事情。她今天来看神婆,主要是近一段时间来,“梦”一直惊扰着她。她似乎觉得灾祸就在她的头顶盘旋,使她整日忧虑恐慌坐卧不安。
惊扰她的梦有两种,一种是轩运说的那个梦,一种是她做的梦。在她的梦中,有三个人是主角,一个是她死去的姐姐秋丽,一个是轩运,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这个陌生男人黑、瘦、高个子,有浓密的络腮胡子,眼睛深陷,像阿尔巴尼亚人。最让她感到莫名其妙、不可思议的是,在她的梦中反复出现的这个人,她从没见过。
秋燕虽然不是那种迂腐愚昧的人,但面对着这些离奇怪诞的、令人惊悚的噩梦,她在百思不解、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也只能求助于神灵的指点了。
“噢,就是我们村东头的那个老太婆呀!嘿,墙内开花墙外香,在我们村迷信她的人很少,不过听说在外边她倒是很有名气的——唉,秋燕,你相信那些神神道道的事情吗?”
秋燕低下头,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头,显得很无奈地说:“哎——咋说呢,我也不知道我信不信,有些事情怪诞离奇得无法理解,不能解释,你不求神拜佛咋办?病急乱投医,怪事多求神嘛。”
“那老神婆咋说?”
“不在家。她儿子说到她女儿家去了,三天五天不一定会来。”
“噢——哦……”
轩运看了一眼秋燕,突然就不知道该说啥了,他低下头,右脚在地上下意识地画着不规则的圈圈——这好像已经成了他的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秋燕看着低头用脚在地上乱画的轩运,忽然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梦:……在村口的小池塘里,她把衣服放在一块平整光滑的大青石上揉搓着,上面有许多肥皂泡沫,白色的泡沫在阳光下就有了虚幻的五颜六色,五颜六色的泡沫在她的揉搓中不断地破灭,又不断地产生。突然,她听到“噗通”一声巨响,抬头一看,哎呀,是轩运落入了水里。她急忙喊道,轩运!轩运……她喊着的时候,池塘突然又成了一望无际的大海。海风呼啸,波涛汹涌,接着一个巨浪扑向了轩运。轩运不见了……快救人呀!快救人呀……她焦急而恐慌地大声呼救,可却总是喊不出来。她急得一边大哭,一边狠劲地在青石板上跺脚,不料青石板上竟被他跺出了一个大窟窿,正诧异时,轩运却从窟窿里突然冒了出来。他光着身子,壮硕的身躯简直像一堵墙似的,发达的肌肉呈现出紫铜的颜色,块状的胸肌和腹肌均匀而优美地排列着,只是他的脸色很苍白,眼神很迷离。轩运,你怎么……她话没说完,轩运就一把抱住了她,抱得很紧很紧,她几乎喘不过气了,轩运说,燕、燕,我的燕子,我爱你,我爱你。说着轩运就在她的额头上、脸颊上疯狂地吻着,她清楚地听到了“吧唧吧唧”的狂吻声……轩运的嘴唇滑动着,滑到了她的嘴唇上。她们互相轻咬着、吮咂着对方的唇……轩运的手从她的脸颊上移动到了她的胸部……她感到无比的激动和兴奋,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难以言喻的舒服……她把轩运抱得更紧了,她似乎觉得他们要粘在一起要融为一体了……轩运、运、运,她喃喃地娇柔地叫着,就用手去摸轩运的脸,可是却没有摸到,她摸到的竟然是一块石头,一块三棱锥状的石头。轩运不见了,池塘不见了,大海也不见了……她又站在喜鹊坡上——这是埋葬她姐姐秋丽的地方——确切地说,这是她姐姐和“姐夫”合葬的地方。她姐姐死后的第七天,就“嫁给”了本村一个在冬日里用辘轳搅水时不慎滑入水井里的十九岁的男人——她发现喜鹊坡上不见了姐姐和“姐夫”合葬的坟丘,只看见在一片荒草中躺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黑衣男人,男人瞪着死鱼一样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睛,青黑而又嶙峋的脸上长满了络腮胡子。她恐惧极了,哭喊着醒了。
梦醒后,她不仅出了一身冷汗,而且下身隐秘之处也湿成了一片。她知道这湿了一片的原因。所以她在恐惧的同时,更感到异常的羞臊。
轩运停住了在地上画圈圈的脚,抬起头,却发现秋燕正用异样的目光出神地盯着他。他们的目光刚碰到一起,秋燕的脸“刷”地就红透了,她立马避开了他的目光,低下头,尴尬地抠着衣襟上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泛黄的污渍。
“嗨,秋燕,你看那桃花多美呀,咱们到岭子上看看桃花去吧!”轩运指着官帽岭对秋燕说。
秋燕极快地抬头瞟了一眼官帽岭,又瞟了一眼轩运,然后微微点点头“嗯”了一声。她的脸依然红彤彤的,像朝霞一般灿烂。
“来,我把你车子放在下边的崖跟,和我的车子放在一起。”
秋燕仍然是只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咱们顺着小路上去吧,虽然坡陡一点,难走一点,但近很多。”
秋燕还是只点了点头,轻轻“嗯”一声,不过,她羞涩的表情更明显了,脸色也更红润了——她似乎预感到顺着这条小路上到官帽岭后会发生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