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轩运要去柳树峪学校找秋燕了。尽管他很清楚这样做会严重地伤害张珊,这样做他的良心会遭到谴责,这样做他就是寡廉鲜耻、轻薄滥情的好色之徒。他在内心极度矛盾的漩流中挣扎了两天,但其理智最终还是被感情的漩流淹没了。他控制不住自己对秋燕的思念。尽管不该再去纠缠秋燕的理由有一千条,但还是挡不住他前往柳树峪学校的脚步。
爱,能使人痴迷,也能使人疯狂;能使人不惧风刀霜剑,能使人敢于赴汤蹈火。
星期三这天下午,轩运回到家里,把十几个馍、一瓶韭花、一瓶腌黄瓜条装进馍布袋后,再扎好袋口,将其牢牢地捆绑在自行车后架子上,就匆匆地向柳树峪学校赶去。
在柳树峪学校的大门前,轩运与彭辉不期而遇了——轩运准备进门的时候,彭辉出门了。
彭辉今天心情很好,因为他成功地向妈妈多要了三块五毛钱。有了钱,他就像刚打了鸡血一样,精神焕发。他对妈妈说,因为学业负担重,他要早点到学校去学习,实际上,他是拿着这些钱准备到县城逛逛大街,买些小零食,再到电影院看一场电影。
彭辉当然知道轩运为什么要来柳树峪学校,但他更清楚轩运的厉害。所以他在轩运面前是不敢放肆、不敢多嘴的。他见了轩运,只是笑了笑说:“哟,轩运来了!真不巧,本来咱两个还能谝一会儿闲传,可我急着要看电影去了。”
轩运很生硬地笑了一下说:“电影迷——你去吧,去吧,今后有的是机会谝闲传。”
哼,又找秋燕来缠绵了。吃着碗里的大肉,霸着锅里的海鲜。你狗日的恨不得把天下美女全部揽进你的怀里,我他妈的就没有这样的艳福……张珊这也是鬼迷心窍,人家把她当玩偶,她还蒙在鼓里……
彭辉骑着车子心里想着。
轩运走过秋燕办公室的窗前时,看见窗帘严严实实地拉着,没留一点儿缝隙。他走到门前,轻轻地挑开门帘,看见秋燕正坐在办公桌前,面对窗户发呆。桌子上放着一张《文汇报》,报纸上压着一把铮亮的崭新的剪刀。《文汇报》的左下方被剪掉了一块,剪掉的形状很不规则——她好像是在剪贴报纸上的精美文章。
对于轩运的到来,秋燕似乎毫无觉察。
“秋燕!”轩运轻轻叫了一声。
秋燕因受到突然的惊吓,身体不由地颤抖了一下。她猛然扭过头,便看见了轩运。
“哎呀,轩运!轩运!”她猛然站起来,满脸的惊喜。
“秋燕!燕子!你坐在那儿想什么?”轩运向她跟前移动着说。
突然,她的脸色变了,变得煞白煞白的,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和慌乱。
“你……你来干什么!?来干什么!你……你……出……出去!”
她的嘴唇微微颤动着,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秋燕,你……你不要这样,我……只是想说……想说几句话,想问清楚……”
秋燕的表现使轩运感到意外,感到吃惊,他没想到在他心目中温文尔雅的秋燕,怎么突然成了这个样子。
“该说的在信上都说了,说得很……很清楚……”
“不,燕子!我不明白,不清楚,我有太多的疑惑,我觉得你信上说的不是你心里的话,不是的,肯定不是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就……”
“那是我……我的心……心里话,那就是……就是就是……”
秋燕哽噎着说不下去了。
“秋燕,我只想问你,你是真讨厌我,恨我,还是因为怕张珊受到伤害而言不由衷,忍痛割爱?如果是前者,那我就立马走人,正如你在信上说的,你我今日一刀两断,明天邂逅便形同陌路。我……我也就不上学了,读那书有啥用,考上大学又如何?人生不过浮云朝露一般……”
轩运说着,就转过脸,抽噎了起来着。
秋燕盯着轩运看了片刻,突然扭过头趴在办公桌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秋燕,我……我知道你……你……你不是讨厌我,你只是……只是……怕伤害张珊……”
轩运站在秋燕旁边,两手垂着,低头看着趴在桌子上呜呜咽咽哭泣的秋燕,哽咽着说。
“秋燕缓缓抬起头,仰起布满泪水的脸,泪眼朦胧地看着轩运,缓缓摇摇头,再看看轩运,又缓缓摇摇头,然后低着头说:“张珊爱你,爱得很深很深,我们不能……不能……不能呀……”
“燕子,燕子,我知道张珊很爱我,我也很矛盾、很愧疚、很自责,可是我……我控制不了自己呀,我很无奈,我无法排除对你的思念……”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秋燕擦了一把眼泪,把头扭向一边。她皱着眉,上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嘴唇——她在下着难以忍受的决心,她在做着令其心碎的决定——她要用理智的剪刀,剪碎用浓烈而真挚的爱凝结而成的缕缕情丝,她要用善良的手指掐掉已扎根于心灵深处的含苞待放的爱情花蕾。
“你走!你走吧,高轩运!我们之间已没有什么可说的!”她就像凶神附体一样,其口吻、眼神、表情,简直与泼妇无异。
轩运吃惊地瞪着双眼看着秋燕——他呆若木鸡。
“你走不走?不走我就死给你看!”秋燕随即握住了桌子上的那把铮亮的剪刀。
“你?秋燕!你怎么能这样……”
“你走!立马走开!你到底走不走?!”秋燕把剪刀尖抵在咽喉处。她颤抖的双唇没有丝毫血色,扭曲的面孔苍白而恐怖,瞪大的眼中喷射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好好好,我走,我走!”轩运惊恐地无奈地缓缓地倒退着出了房间。
“嘭”,门被紧紧地闭上了,紧接着,秋燕的哭泣声混合着插门时铁与铁的撞击声,就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在柳树峪学校的空气中飘散,在高轩运的心里凝结。
当高轩运拖着沉重的步子,带着满腹的疑惑、绝望和痛苦,万般无奈地走出柳树峪学校的大门时,彭辉正坐在二中学校大门斜对面魁星塔前的台阶上。这座魁星塔建于明朝永乐年间,青砖砌筑,六面五级,塔高15米。塔基周围有青石铺砌的三级青石台阶。台阶周围有六棵苍老的松柏。据说二中之所以选址于此风水宝地,也是想借主宰人间科举文运的魁星大神的灵气,能使学校蓬蓬勃勃,人才辈出。
彭辉坐在青石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本一九七八年第一期的《革命故事会》。他虽然喜欢看此类书刊,但今天却心不在焉,一点也看不进去——他打开目录看了一遍——目录共分四个板块,分别是:怀念敬爱的、陈毅同志的故事、科技战线的故事、农业学大寨的故事。“农业学大寨的故事”板块中有一个小故事,题目叫《办喜事》。他觉得这个故事也许有些趣味,就按照目录页码翻开去看,结果看了几行字,就觉得没意思。于是就把书合上,目光不停地在二中门前的马路上扫描捕捉。
彭辉之所以无心看故事书,是因为他在等待着与张珊的“邂逅”
今天是周三,下午是学生们回家取馍取菜的时间。张珊虽然家里有钱,上的是“面灶”,不用回家取馍取菜,但她周三下午总是要出去到街上逛一逛,再买些零食。此时正是回家和逛街的学生们返校的时间,彭辉坐在魁星塔前的青石台阶上,以《革命故事会》为幌子,焦急地等待着张珊的出现——他要把今天看到的高轩运到柳树峪学校找秋燕这件重要事情及时告诉张珊——他从不放过任何讨好张珊,与张珊接触的机会。虽然他很清楚,无论他怎么谄媚,怎么献殷勤,怎么通风报信,他在张珊的眼里都是人渣一个,甚至就像张珊曾经直言不讳地对着他的面说的:你就是一泡狗屎,一泡臭气熏天、污染环境的狗屎。但他还是死不改悔,一心想通过献殷勤进谗言的方式挑拨轩运与张珊之间的关系。他一直痴迷地妄想着,只要轩运和张珊之间关系破裂了,爱情完蛋了,那么他就有机会把张珊弄到手。并且他总是渴盼着能有机会与张珊站在一起近距离无忌惮地多看她几眼,倘若再有机会能对她说几句献媚讨好的话,她再给他抛个媚眼,给他一点点甜甜的笑,那真是无与伦比的享受与惬意。
彭辉终于等到了张珊,把他看到的轩运到柳树峪学校找秋燕的情况做了如实汇报。至于张珊是否抛给了他撩人的媚眼,勾魂的笑脸,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当天晚上张珊就与独孤若兰碰了头,并在此后不久的一天晚上,轩运遭到了三个陌生人的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