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过度思念而产生的虚幻的情感寄托或者说情感嫁接,使秋燕感到羞愧,但一看到杨李运她就想起了高轩运,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的,所以她见到杨李运的频次越高,对轩运的思念就越强烈。
两周的夏收农忙假转眼就过去了。开学后,秋燕的脸不仅瘦了很多,而且黑了很多。她每天都能看到杨李运,都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而李运依然是扑闪着机灵的大眼睛甜甜地叫着“李老师”,依然是经常到老师的房间帮老师扫扫地、整理整理书籍本子。
杨李运的声音和眼睛已成了引燃秋燕对轩运思念之情的导火索,或者说是开启她如洪水般思念之情的闸门。
又是一个星期三的下午——在秋燕看来,这是轩运可能到来的概率最大的日子(仅仅因为轩运前几次都是星期三下午来的)。她心头的希望总是在这个日子里不断发酵,无限膨胀,直至像肥皂泡一样破灭。
下午,放学了,她和孩子们一起走出了学校的大门。像往常一样,她站在校门前长满狗尾巴草和白蒿的小土丘上,向着一中的方向痴痴地望着。
杨李运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走到她面前甜甜地说:“李老师,再见!”说完,还扑闪着大眼睛微笑着向她挥挥手。
“嗯,李李再见!”——最近,他总是把杨李运叫“李李”。
听着李运甜甜的声音,她点着头应了一声,然后就看着杨李运远去的身影发呆,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眼泪瞬间就盈眶了。
“导火索”咝咝咝地燃烧着,很快就引爆了思念的炸药包。
她完全是在一种下意识的状态下慢慢地走下了那个小土丘,走上了通往县城的大路。
一路上,她走走停停。一会儿摘一朵路边的野花看一看,闻一闻,然后又将其揉碎抛向空中;一会儿又扯几根崖上的小草,把它在手指上缠来绕去,然后再将其扔在路旁;一会儿低头缓步慢行,一会儿又站住对着远方发呆……
她不清楚自己要到哪里,要干什么。她的行动已经不受大脑的支配。她的大脑乱得像一团麻线。她的眼前一会儿浮现出轩运那饱含深情的双眸,一会儿又浮现出张珊那忧伤悲切的面孔,一会儿耳畔回响着那三个流氓淫邪的话语,一会儿又想起了杨李运给她杏儿时的眼神和说话的声音……
她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一中的门前。当她看到那鲜红醒目的用行楷体书写的“xx县第一高级中学”的校牌时,她才如梦初醒,恍然大悟:我怎么来到了这里?一旦碰上了过去的老师和同学,那可怎么办呀?
她转身疾步就走,走了没几步,她又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后边有了嘻嘻哈哈的声音,她没有敢回头,又快步走了起来。到了路的分岔处,她拐向了北边——这是通往乡村的路,往南拐就进了县城。
她走了几十米,回过头站在那儿,看见那几个嘻嘻哈哈的女学生拐到南边去了。
“轩运可能就快来了,星期三要回家取馍取菜,这是他到学校的必经之路。等!一定能等到轩运,一定能!”秋燕的思维渐渐清晰了。
她拐到了路的东边,走到了一人多高的水渠上,水渠里有清清的深井水由北向南缓缓流淌着。渠的两边有葳蕤的杂草,也有茂盛的白杨。她坐在渠沿上,背对马路靠着一棵白杨树,低头看着水渠里缓缓流动的清澈的水,看着倒映在水里的她那张忧伤憔悴的、不断颤动、不断变形扭曲的脸孔,一阵阵悲凄和酸楚不禁涌上了心头……
身后的各种声音,使她无法完全陷入沉思和悲伤中去。她揉了揉泪水盈盈的眼睛,扭过头,迅速在马路上扫视了一遍。
马路上南来北往的人并不少:有骑着自行车的,有步行的,有拉着小平车的,偶尔也有开着手扶拖拉机的,来来往往,匆匆忙忙,川流不息。
她不停地扭过头扫视马路,一次又一次,且每一次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而目光在马路上停留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但始终没有捕捉到轩运的身影。
她拢了拢凌乱的头发,然后抬起头极目向西边的天空望去——红彤彤的晚霞已经染红了大半边天空。孤独的残阳,寂寞的晚霞。虽然它们知道,无情的黑暗很快就会将它们吞噬,但它们依然在挣扎着展示自己最后的光辉和灿烂。火电厂高耸的烟囱里冒着一股股浓黑的烟,扭扭曲曲地飘向了遥远的天际。
树上,一只鸟雀扑棱棱飞走了,匆匆忙忙向着残阳如血的天边飞去。鸟雀是要归巢呢,还是要与谁幽会?
“楼外残阳红满,春入柳条将半。
桃李不禁风,回首落英无限。
肠断、肠断,人共楚天俱远。”
秋燕看着西边的天空和飞去的鸟雀,就想到了秦观的这首词,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低下头看着眼前水渠里清清的流水。失望沮丧的感觉便迅速在周身蔓延了起来。
轩运啊,你咋就还不来呀!你是不来了呢,还是你已经早早就到了学校?我在这儿等你啊……老天爷呀,你咋就这么残忍呀,我只想看看轩运,和他说几句话都不行吗?——哦,不说话也行,你让我看他一眼吧,哪怕是偷偷地看他一眼也行啊……可是……可是,他咋还不来呀……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过尽千帆皆不是啊!皆不是啊……老天爷你咋就这样残酷无情啊!咋就这样捉弄我呢……
秋燕心里想着,泪水就顺着脸颊蜿蜒着淌了下来,像无数条透明的小蚯蚓在脸上蠕动着,最后落进了缓缓流动的渠水里,不留丝毫痕迹地随着渠水流进了麦田里,滋润着干渴的麦苗。
黑暗很快就吞噬了残阳,霸占了整个天空。此时,马路上的行人车辆更多了,但大都是往乡村方向去的——他们行色匆匆,都急于回到充满温馨而欢愉的家中,谁会留意路边水渠上这个孤独忧伤泪流满面的女孩呢?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上行人的身影也渐渐模糊了起来。秋燕的心情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焦灼。她叹息一声,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心里想到,莫非轩运匆匆而过,我没有看见?可是,我几乎没有放过一个人呀,咋就没看见他?
秋燕这样想着,就横下心,索性来了个转体一百八十度,面对马路,密切注视着每一位过往的行人。
夜幕低垂。天色越来越暗,马路上逐渐稀少的人影也越来越模糊了。
“唉……看来是不行了,等不到了,看不到轩运了……”
此时,绝望的情绪像一根鞭子,抽打着她的灵魂。她觉得自己的心在往下沉,往下沉,一直沉到了冷彻骨髓的冰窖里。
突然,她模模糊糊看到了一个高高的身影,那身材,那走路的姿势,那脚步踩踏地面的节奏,与轩运没有任何区别。
哎呀,是轩运!是轩运!没错,就是轩运……
秋燕心里想着,就急急忙忙地下了水渠。
“哎呀……哎呀……”
在陡峭的水渠上,她滑倒了。她的左胳膊吃重了,感到酸麻酸麻的疼。右手在抓攀的时候,也因为慌乱和昏暗,抓在了刺针上,感到一阵刺痛。但她已顾不了这些,她只是一边喊叫着“轩运!轩运!”,一边急速向那酷似轩运的身影奔去。
“身影”停住了脚步,惊疑地看着奔向他的女孩。
“你……你……认错人了吧!”
“哦……哦……噢,对……对不起!对不起!”
尴尬与羞愧,绝望与懊丧,像一群恶狼,撕咬着她的心。
转过脸,她禁不住“哇”地就哭出了声。
本以为是苦心人天不负,山重水复后,终有柳暗花明,却不料彩云易散,霁月难逢,苦苦等来的却是水月镜花,冰冷的陷阱。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夜幕上没有缀一颗星星。路上的行人更少了。她的心在绝望之鞭的抽打下已经破裂、粉碎、鲜血淋漓。
她痴痴地心灰意冷地低着头站在路边。她的思维已经凝固了。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直到又有两个行人匆匆走了过来,她的思维才缓慢地启动了。她没精打采地习惯性地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然后拖着沉重的步子,蹒跚着向南面走去。
向南就进县城了。城里有她的姑妈——天已黑了,她只能在姑妈家住上一宿——自从被那两个流氓蹂躏以后,一提起走山村夜路,她就不寒而栗。
此时,她走得很快。因为她有些害怕、她感到心慌。可当她走了几百米后,突然就听到了有男女说话的声音。于是她不由地放慢了脚步,竖起了耳朵。
“天这么黑呀!”
“黑了好嘛,掩护我们呀,月黑风高夜,亲热缠绵时……”
声音是那样温柔,那样甜润,那样缠绵,又是那样熟悉。她屏神凝气,瞪大眼睛——似乎只有如此她的目光才能穿透这黑魆魆的夜幕,看清那熟悉的说话者的身影。
“运,你慢点儿搂,我都走不成路了。”
“走不成了,我就背着你抱着你走……珊,你能称多重?”
“不知道,没称过。”
“我抱一下就知道,我对重量的感觉很准的,来抱一下……”
“你个坏蛋,就光想变着法儿占人家便宜!”
“嘿嘿嘿,我这不是占便宜,我这是领略优美风光,掠夺优质资源耶。”
“哎呀,运,行了,抱一下就行了,你咋就不放了呢……”
秋燕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的心肝好像被利刃扎了进去,并且还在不断搅动一样,她只觉得头晕眼花,胸闷气短,再也迈不动那沉重的脚步了。
“噗通”一声,他瘫坐在马路边,泪水像冲溃了堤坝的洪水,汹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