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亦达老师走进文一班教室的时候,朱霞老师也走进了高轩运的家门。
朱老师一大早就骑着自行车往双叟村去了。她走进轩运家的时候,轩运正端着煎草药的砂锅在垃圾堆上倒药渣子。虽然因为他到柳树峪学校找过几次秋燕,和朱老师见过面说过话,也算是认识了。但是当他看到朱老师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并且他很敏感地意识到,朱老师的突然来访,一定和秋燕有关。
“是轩运吗?”朱老师推开院门,看着他问道。
“哦,噢,朱老师呀,你今天怎么来了?”他拿着煎草药的砂锅站在垃圾堆前吃惊地说。
“没啥事——噢,你一个人在家吗?”
“噢,我一个人——哎,朱老师赶紧屋里坐,屋里坐!”
朱老师坐在轩运父亲常坐的那把陈旧的油漆斑驳的直背椅子上。轩运忙着给朱老师倒水,给水里放糖。
朱老师说:“轩运,别忙了,天气凉,我也不渴——噢,轩运,我刚才看见你拿了药锅,你在喝药吗?你怎么啦?”
“哦、哦,也没啥,就是晚上睡不着,白天迷迷糊糊的,我们村的一个老中医开了几副草药,说是调理调理就好了。没啥事没啥事……”
轩运坐在炕沿上,和朱老师对着面。
“哦,是这样的呀!可能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吧——哎,我还真不知道你生病了,我只想着今天是星期日你肯定在家里——噢,我想起来了”,朱老师恍然大悟似地说,“哎……你看我这脑子,真是糊涂了,你们星期六只放半天,星期天是不放的,昨天下午彭辉从家里打了个转身,就匆匆走了,说是要去买什么复习资料,我怎么就忘了呢——哎我这脑子呀……”
朱老师轻轻拍了几下自己的脑门,感慨地说。
“朱老师,是彭辉有啥事吗?”轩运觉得朱老师找他,如果不是和秋燕有关,就一定和她儿子彭辉有关。
“彭辉没啥事,是关于秋燕的事情。”
“秋燕!秋燕咋啦?”轩运虽然已经料到,但还是有些惊异。接着他叹了一口气低下头说,“哎……我和秋燕已经没有了任何牵挂和纠葛,我们之间的一切已经过去了,已经烟消云散了。”
“你的意思是她的事情和你无关啦?可是她……她……她……哎……这个善良而痴情的秋燕呀,可真是鬼迷心窍了……”
朱老师眼含泪花,有点愠怒地看着轩运说。
“她咋了?她以死胁迫我离开她,她把我扫地出门,她给我写绝情信,她……她甚至指使她的未婚夫,把我诱骗到校门外边对我进行毒打……她……她和我缘已尽,情已断,现在我们已如同陌路……”
“你说什么?她指使未婚夫打你?!这……这……这绝对不可能,你说她逐你出去、威胁你、给你写断情信,这我知道,可是她指使未婚夫打你?这绝对不可能,一定有误会!——不,这里边好像有什么问题!”
“朱老师,根据李秋燕的性格、人品,我也想她不可能做出如此卑鄙如此不堪的事情,可是,这样的事情却真的发生了,打手们说的很清楚,再说,我又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谁吃饱了撑的,无缘无故打我呢!”
“哎……”朱老师叹了口气,摇摇头说,“耳朵听到的、眼睛看到的,未必都是真的,这……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因为秋燕根本就没有未婚夫。”
“她没有未婚夫?真没有?”轩运皱着眉说,“咦,这就奇怪了!朱老师,也许是人家有未婚夫,但是你不知道吧!”
“没有!秋燕没有!我敢肯定——哦,轩运,这个事情咱们先放下不谈了,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好找,等我把今天来的目的告诉你,你也许就什么都明白了。”
朱老师把秋燕给她说过的一些事情以及秋燕这一段时间来的情况,统统说给了轩运。朱老师的每一句话,都像皮鞭一样,抽打着轩运的心。他感到吃惊、感到疑惑、感到懊悔。他在不停地打断朱老师的讲述,做进一步更详细的询问的同时,也不停地用拳头击打自己的脑袋,自责、懊悔、痛惜、惊诧、怨恨、愤怒……他的心在遭受着多种不良情绪的折磨。
当朱老师说到:“那封所谓的断情信,是张珊起草的,她以软硬兼施的手段,逼着秋燕誊写后寄给你的……”的时候,轩运猛然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嚯”地站起来愤愤地说:“张珊怎么这样卑鄙这样无耻这样诡计多端,竟做出这样令人——哎……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软硬兼施逼迫秋燕的。”
“听秋燕说,张珊先是痛哭流涕,一再乞求,然后又以同归于尽鱼死网破相威胁……唉……这女孩子就是傻,为了爱情,可以不要尊严,甚至可以放弃生命,张珊爱你也是太深了太痴了,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哎……爱情还真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双刃剑啊……”朱老师叹着气,无限感慨地说。
“可无论怎么说,张珊她也不能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呀!这太恶毒太让人恐怖……”轩运怒气冲冲地在地上踱来踱去。他突然转过身看着朱老师说,“哦,噢!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把我从学校诱骗出来对我进行毒打的那几个人,可能是张珊指派的——一定是她指派的”,轩运好像是对朱老师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怪不得第二天早上她和独孤若兰就拿着食品到我家里看我——哎哟,先嫁祸于人、挑拨离间在前,再拉拢腐蚀、殷勤谄媚于后,真他妈够高明够阴险够毒辣的了,我要找她,揭穿她,和她算账……哦,独孤若兰,那就是个诡计多端阴险毒辣的家伙!”轩运自语着,心里就想起了马立春给他说的若兰陷害彭辉的事情。
“轩运,你要冷静一点。我今天可不是为了挑事惹祸来的。对张珊要包容一点,不管她采取如何不正当的手段,都是因为爱你太深,怕失去你才导致的。对于张珊的问题先放一放。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帮助秋燕消除心理障碍,把她从相思的泥淖苦海中拉出来。”
“我现在就去找秋燕,我要帮她,我一定能帮她脱离苦海!”
轩运很冲动地说。
朱老师扯了一下轩运的衣袖,有点严厉的说:“轩运,你先坐下!别冲动。冲动是魔鬼呀,冲动释放出的能量就像打开了的潘多拉魔盒释放出的魔鬼一样可怕——哎……其实,我来找你之前,已经考虑了很长时间,就在昨天晚上,我几乎一夜未眠。我一直在权衡、在选择,因为我怕三种情况,只要出现一种,我都会遗憾和懊悔,一是怕影响你的情绪,影响你考大学,二是怕弄巧成拙,没把秋燕拉出苦海,反而使她陷得更深,三是怕影响你和张珊之间的关系——哎……看起来影响你和张珊之间的关系,是难以避免的了——哎……婚姻、科举,这两样都是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事情,我觉得我是在玩火,弄不好就会落下骂名罪名。所以你千万不敢冲动,咱们一定要冷静再冷静,谨慎再谨慎,要想个万全之策,做到万无一失呀!”
轩运坐在炕沿上,低着头叹息一声说:“朱老师,那你说咋办?有啥万全之策呢?”
“唉……说实话,要求万全之策也太不容易了——其实,这种事情哪有什么万全之策?不过我想呀,明天我到秋燕家去一趟,先征求一下她父母的意见,也试探一下秋燕的口气,后天下午你到柳树峪学校来,咱们再商量。你看这样行不行?”
轩运强忍着满腹的懊悔和愤恨,皱着眉头长叹一声说:“后天下午?时间太长了,我有点着急,要不明天下午吧!”
“也行,不过你一定要仔细考虑,最主要的是先把你的情绪控制好,真正冷静下来,认真想一想如何处理你和秋燕、张珊之间的关系,这两个人都是痴迷地疯狂地爱着你,你尽量不要伤害其中任何一个人。当然,我这话说得有点太理想化,或者说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唉……对于你现在这种情况,说不伤害任何一个人,也是不可能的,但要尽量使伤害减少到最低程度。还有就是千万不能因此影响你考大学,我知道你的基础和智力,如果不出意外,你考一所重点大学应该是没问题的,如果因为恋爱而荒废了学业,那就……唉……我也不说了,你这样聪明的人,应该把这些都能想清楚,也能考虑周全的。”
“嗯,我一定冷静下来,尽力寻求万全之策。”
朱老师走出轩运家门的时候,天色已经阴沉了下来。风,不是很大,吹在脸上也不像严冬那样凛冽和刺骨,但已经有了冬天的味道。田野,是荒凉的,也是寂寞的。除了那大片大片的、显得还有些孱弱的嫩绿的冬小麦呈现出不屈的精神和生机以外,其它的都给人以衰败和凄凉的感觉:凋落的树叶在泥土中昏睡,枯黄的小草在寒风中颤抖。偶尔有被遗弃的柿子、山楂或枣儿,孤独地站在高高的枝头,涨红了脸庞,柔软了身躯,似乎在品尝“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又似乎在叩问人们,为什么要把他们遗弃……
朱老师骑着自行车,吃力地在坎坎坷坷的乡村黄土路上前行。她的心情比阴沉沉的天空还要沉重。她很清楚自己现在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也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是多么的棘手。让秋燕脱离苦海,势必会把张珊推进深渊。秋燕对她感激不尽,张珊肯定会对她恨之入骨。这是难以避免的结果,但这并非最坏的结果。最坏的结果可能是什么呢?难以预料,但有一点是可以设想的,那就是弄不好,就会把秋燕、轩运、张珊三个人都彻底害了、完全毁了……
“唉……已经淌进了这浑水中,也不可能退步抽身了,尽人事听天命吧!”朱老师推着自行车终于爬上了一面陡坡,她摇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