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不灭花火

乌云在天际涌动，遮住了太阳的光辉，大地上的一切都显得黯淡。

塔伦嘉德下起了雨。

恶魔巢都每时每刻都在散发着硫磺粉尘和毒气，使雨水成为带有轻微腐蚀性的酸雨。

酸雨淅淅沥沥，沿着奴隶营房的顶棚滚动，钻进屋顶的破烂缝隙里，像一串银珠般坠下，浇在一名奴隶的草席上。

那人大声咒骂着将草席撤到一边。

杜威仰躺在草席上，庆幸自己头上的房顶没有裂缝。

但背部传来的阵阵疼痛还是提醒着他，这里是怎样的人间地狱。

值得庆幸的是，奴隶营的气氛在发生变化。

所有人都在矿场上看到，监工科克得到了光荣的“晋升”，他的脑袋被嫁接在狒狒身上，变成了只知道挖矿的兽型恶魔。

人们不禁怀疑起来，只要奥希斯或拉里克乐意，每个奴隶都有可能被制作成兽型恶魔。

到时候，死亡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仁慈。

杜威非常满意这种怀疑的氛围，这将为他接下来组织反抗者提供条件。

夜，深了。

雨停了下来。

奴隶营内，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鼾声，和雨水落下的滴答声。

杜威轻手轻脚地离开营房，在小心避开恶魔之子士兵的视线后，他溜到奴隶广场西侧的石墙下，在树后隐藏起来，开始写信。

......

星风城，战争大厅。

秋雨使得气温骤降，壁炉里添加了更多的木柴，南面的落地窗全部被关闭，拉上了厚重的窗帘，以抵御外面的寒风。

大厅东头的书架上，摆满了各色文件报告和资料书籍，有的是星风领的重大研发建设项目，有的是马伦和伊蓓丝送来的市政资料，或是尤里卡整理的星风军团招募与训练情况。

除此之外，书架上还保存着李燃撰写的大量调研报告、发展规划以及形势分析研判。

除了覆盖在长桌上的星风领地图以外，一张粗糙的萨兰大陆全景地图被挂在李燃身后的墙面上。

萨兰地图上，李燃将能搜集到的各项情报信息都标注了出来，密密麻麻的标注覆盖了大陆上的大部分区域。

李燃站在地图旁，陷入沉思。

从西方的两个公国出发，经由陆路进逼南方法肯里奇前线的机械族和亡灵大军还未出现，抵达星风领尚且需要一段时日。

西北方向，旧王都塔伦嘉德的恶魔领主被召回谢尔戈，在他返回前，这座强大的恶魔巢都还不会有什么动作。

狮鹫公国东方，处于开拓区的恶狼公国据称出现了一座被称作“神罚之门”的时空裂隙，碎星者的军团正在恶狼公国的腹地源源不断地涌现。

而南方的猎鹰公国和公牛公国仍然毫无动作，就连对恶狼公国的支援也显得虚弱无力。

在这纷争的乱世中，星风城的存在还不为人所知。

当它出现在世人的眼前时，必将在这片黑暗混沌的海面上掀起令人难以忽视的风浪。

李燃静静思索着，黑暗炼金术师协会正在推进生物装甲船壳的研究，只待成功便可以开始暴风雪号的建造，进军开拓区。

但是在此之前，必须解决塔伦嘉德奴隶营的问题。

从恶魔巢都秘密撤离上万人，是一件难以想象的艰巨工程。

正思索间，李燃听到了尤里卡的声音。

“领主大人，”尤里卡步下螺旋台阶，“蓝灵刚刚飞回了我的房间，送来了血酬的答复。”

“那位内线怎么说？”李燃问道，“秘密撤离的计划是否可行？”

尤里卡面露忧色，叹息道：“他回绝了我们的请求，并认为全员撤离计划不可能实现。”

李燃虽然有所准备，但此刻听到这样的回复还是心下一沉，他追问道：“难道真的没有希望么？”

尤里卡想了想，总结道：“那位血酬认为，想要解救所有的奴隶需要达成的条件过于苛刻，虽然他得知了星风城光复的消息，但仍认为我们无法完成。”

“首先，在恶魔领主内比罗斯离开后，塔伦嘉德并没有陷入无主的混乱，领主手下的地狱骑士依然驻守在这座巢都，他们时刻关注着塔伦嘉德区域内的各项事务，想要发起如此规模的撤离，瞒过这些诡诈的地狱骑士并不容易。”

“其次，就算瞒过了地狱骑士和堕落人类的监视，想要快速转移上万人也是一件浩大的工程，我们需要一批能够进行快速机动的运输队伍，在奴隶们撤出后将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很遗憾，”尤里卡道，“血酬认为星风城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李燃不禁头疼起来，他拥有救下所有幸存者的雄心壮志，但却似乎难以逾越这些客观存在的困难。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这一万余名帝国子民被转化为兽型恶魔么？

恩贝托那失落的神情再一次在李燃的面前浮现。

“尤里卡，”李燃低下头，“如果那位混入堕落人类的内线都认为我们不可能成功，那可真是希望渺茫。”

少女来到李燃身旁，将李燃的额头靠在自己的骑士胸甲上，她轻轻道：“李燃，放松一些，有时候我都担心你操劳过度，猝死过去，你已经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尤里卡轻柔道：“还记得你说过的话么？你曾告诉我，只有努力才能改变命运，不努力什么都做不到......为了星风城，你已经很努力了呢。”

中心广场北侧的艾尔拉思大教堂，传来阵阵祈祷声。

艾尔拉思的圣像前，大天使缇娅单手拄剑，半跪在地，背后的天使羽翼散发出黯淡的圣光。

上百名星风城居民站在她的身后。

她们一起向着心中的神明祈祷。

星风城对外面的世界来说，是一个秘密的存在。

但星风领内部，所有的幸存者都对他们面对的处境心知肚明。

六百多名唤龙峡湾的遗民，一千三百余名黑崖的黑暗精灵，以及退出狮鹫之爪战斗序列的上千名战士们，都在星风城和黑崖两座城市间，努力的生活，并进行直面战争的各项工作和建设。

作为死里逃生的幸存者，他们无比同情塔伦嘉德奴隶营中同胞们的遭遇。

他们相信自己的领主，但是，此刻所有人都清楚，解救塔伦嘉德的奴隶，已不是人力所能完成的事业。

于是，他们只能向神明祈祷。

阵阵祷词进入李燃的耳中，他感受着尤里卡隔着骑士甲传来的体温，进入冥想状态。

或许，自己真的是太累了。

塔伦嘉德的奴隶们，也许只能直面他们的命运，被转化为兽型恶魔，在半生不死的浑浑噩噩中，度过永恒的恶魔生命。

建好暴风雪号，向着开拓区进发吧！

那里有着无穷的财富、光辉和荣耀！

国服公会联盟算什么？他们将在星风城的荣光下相形见绌！

而后，再向塔伦嘉德的恶魔讨回这笔血债也不迟。

不，李燃想到，他无法忍受自己的无能。

一团火焰在他的胸中闷烧。

这火焰在他的思维里蔓延，烧过灵魂之井，萨琳娜的金眸，烧过星风城建城时那名在他怀中飘散的小女孩灵体，烧过暗刻的泪水，大恶魔督军高克临死前的建言，最终将所有的一切焚烧殆尽。

进入破碎星以来的所有信息和线索在他的脑海里融作一团，他试图在这团灰烬里找到些什么。

他拨弄那滚烫的花火，疼痛刺的他咧起嘴来，恍然间，一切都消失不见，他又成了那名在清江城郁郁不得志的失业青年，独自一个人站在火箭飞行车乱窜的街道前。

他想起在未来科技有限公司打工的经历，那份游戏测试员的工作是他最宝贵的财富，他所有的意志、决心、判断力以及游戏素养都在那一场场充满bug和反人类规则的关卡挑战中得到了锤炼。

在那些关卡中，他与其他游戏测试员不同的是，他可以接受自己的失败，但绝不接受自己的无能。

那一件件看似不可能的任务中，往往隐藏着错综复杂的线索和常人难以想象的技巧。

因此，李燃成为了韩霏白手下通关率最高的游戏测试员。

只要事情还有一线希望，李燃就不会放弃。

鼓足勇气，李燃又来到那一团融在一起的灰烬前，他拨弄着每一条信息，回忆着自己知晓的每一条情报。

那团灰烬渐渐散发出微光，随后是金色的光彩，最终，灰烬重新燃起了火焰。

李燃睁开双眼，在少女的身前喃喃道：

“尤里卡，我有办法了。”

......

黑崖城，黑暗炼金术师协会。

特殊实验室里，被捕捉的魅魔伪装者被绑在手术台上。

她成为了黑暗炼金术师们最为宝贵的实验素材，在这里，她的生命权得到了充分的尊重，她的灵魂被撕裂，肉体接受着各种各样的实验，却无法死去。

她用无尽的痛苦弥补着对卡莱尔犯下的杀戮与亵渎之罪。

实验室的大门打开，李燃和伊蓓丝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后。

魅魔伪装者竭力清醒起来，她看着那名将她送入此地的恶魔，认出了李燃的脸。

李燃走到魅魔身前，声音冰冷：“痛苦么？”

“痛苦......”

伊蓓丝的声音响起：“这就是那些被你杀害并伪装的被害者的感受，想不想解脱？”

魅魔伪装者张开干裂的嘴，喃喃道：“想......”

“那......”李燃顿了顿，才继续道：“你能不能伪装成伊莎贝尔女王？”

魅魔伪装者瞳孔急缩，震惊地看着李燃，她刚想否决，就看到李燃手中拿着的试验器具。

“我没有杀死她，无法侵占她的记忆和灵魂模仿她的气息和行动，但......我可以伪装她的外形。”

“那就好，”李燃放下器具，低声笑道，“伪装者，利用你的天赋赎罪吧，做完这一次，我就让你解脱。”

......

唤龙峡湾。

修缮完成的雪绒花号，正在进行铁处女生物装甲的第一次安装。

断指波顿和戴维大叔站在码头旁，看着伊蓓丝使用海龙宝珠将船壳底部的水面制造出可进行施工的水域空洞。

一名名黑暗炼金术师正将一块块生长着远古蕨类铁处女的多层金属装甲板，结实的安装在雪绒花号的船壳上。

断指波顿不禁问道：“老头，你说那玩意能挡住机械族的水下攻击么？看起来怪怪的，就像在船板上安了一层生长着灌木的栅栏一样。”

“我看可行，”戴维大叔咕哝道，“再厚的装甲板受到强烈的冲撞也会产生裂痕，但是这些坚韧的多层生物装甲就像海绵一样，能够吸收机械族的刚猛冲击，你看上面的粘液和层层叠叠的植株，恐怕物理冲击稍有偏斜，就会滑向一旁。”

见红鼻子老头还是一幅呆愣的样子，波顿继续道：“最主要的，据说那些黑暗炼金术师改良了铁处女的品种，增加了它的生长速度，在受到冲击受损后，可以通过魔法使其快速生长，修复受损的部位。”

断指波顿这才恍然大悟。

贾米尔从他们身旁走过，大声道：“出发了，师傅们，我们要执行一项秘密任务！”

“又是秘密任务，”断指波顿抱怨道，“上次是和大恶魔打仗，这次又会是什么？”

两位造船工匠登上雪绒花号，看着领主大人和一位陌生的女士来到码头上。

那女人身穿纹饰繁复的狮鹫板甲，披一条灰色大氅，黑色长发披散在厚重的肩甲和披风绒羽上，美丽的面庞独具一种凌厉的美感，一如她坐在帝国王座上的风采威仪。

断指波顿鼻子上的红色瞬间蔓延全身，他仿佛见了鬼一样，焦急地结巴道：“伊......伊......伊......伊莎贝尔女王殿下！”

戴维同样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他们虽然知道领主大人的本事很大，但没人想到过，他竟然找到了失踪已久的伊莎贝尔女王！

虽然自那场战争过后，伊莎贝尔就将女王的身份禅让给了独角兽公国的法蕾妲，但她在狮鹫公国的子民心中，仍然是那名在灾难中带领众人奋起抗争的女王。

在两位老人下跪之前，贾米尔的声音戏谑的响了起来：“哈！你们要是想向一个魅魔下跪的话，就请自便吧。”

这时，两人才发现，那名伪装的伊莎贝尔女王虽然外貌与本人一般无二，但气质与气息却完全无法相比。

而且，她每次看向李燃大人的眼中，都透露着巨大的惊恐和畏缩。

李燃登上雪绒花号，大天使缇娅也降落在甲板上。

李燃对贾米尔和伊蓓丝点了点头，认真道：“我们出发吧，沿着白水河向北，就能抵达塔伦嘉德的北部水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