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计在于春, 选秀结束不久,永平帝在朝堂上宣布,本月下旬, 他要带着一批官员还有他的五个儿子以及五岁以上的孙子们,去金陵城外的皇家别苑春耕。
那座别苑乃是先帝建都金陵时所建, 里面的园林风光之美、亭台楼阁之巧自不必说,特别之处就在于, 别苑里还有几亩田地。
先帝出身贫寒,深谙“民以食为天”的道理,当年初建国时正是百废待兴之际, 为了鼓励百姓们种地, 先帝不但以身作则亲自耕种劝农, 还专门设立了“司农司”,负责百姓们开垦荒地的管理奖赏, 以及民间关于田地的纠纷。
如今永平帝登基,前面三年的战事也耽误了燕地、河南、山东、淮北一带的耕种, 无论为了战后的休养生息还是为了奉行先帝的节俭爱农的家训,永平帝都要继续把别院的田地种起来,不仅今年要种,以后年年都要种, 等他驾崩的时候,他还要叮嘱继位的儿子继续种下去。
皇帝老子兴致勃勃地要带儿孙们种地,魏曕等王爷们自然不能拒绝,甭管心里怎么想,都得表现出赞许拥戴来。
黄昏魏曕从刑部回来, 半路上与魏昳碰到了。
魏曕骑马,魏昳坐着马车。
魏曕本想让兄长的马车先行, 没想到魏昳挑开帘子,非要他上车说说话。
魏曕只好让长风牵马跟着,他跨上了马车。
魏昳让出一半的主座来,先打听魏曕在刑部的差事办得如何。
魏曕道:“这三年积攒的案子太多,还有的查。”
魏昳叹道:“谁说不是呢,案子还能拖拖,耽误几天也没什么,户部这边,今日这里要银子,明天那里要军饷,国库都快空了,户部尚书还让我想办法,我又不是财神爷,变不出银子来,能有什么辙?”
都说户部油水多,父皇刚让他去户部时,他还很高兴,觉得自己的差事比老三、老四、老五的都强,父皇心里还是看重他的,结果到了户部,魏昳才发现这会儿的户部就是个坑,国库因战事空虚,可能里面有多少铜板都记得清清楚楚,谁还敢捞油水?
魏曕看得出兄长是真的愁,可刑部的差事也没有兄长说得那么简单。
有的案子能拖,有的案子却必须尽快破掉,譬如杀人放火等大案,嫌犯不一定是真凶,如果放纵真凶在外逍遥,只会有更多百姓遇害。
只是,兄长叫他上来只为诉苦,魏曕便没有深谈刑部的事。
“熬过今年秋收就好了。”
魏昳抱怨一堆,魏曕只安慰了这一句。
魏昳也不指望魏曕能提供什么好点子,再次叹口气,又聊起今日早朝父皇宣布的春耕之事:“父皇真是,精力无穷啊!”
话好像是在夸永平帝年富力强,可那语气,明显是抱怨永平帝闲的没事自讨苦吃。
魏曕默默听着,没有搭言。
魏昳忽然记起三弟是练武的,打仗都不怕,还会在意拿锄头?
也就是说,他跟三弟抱怨种地辛苦,无异于对牛弹琴。
车厢里尴尬了一会儿,楚王府到了。
魏昳松口气,客气地邀请魏曕去里面喝茶。
魏曕谢绝,跨上自己的白蹄乌,继续往蜀王府那边去了。
魏昳负手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叹口气。
厅堂里面,纪纤纤在听二郎讲他今日在宫里读书的见闻,庄姐儿坐在母亲身边听着,时而提问,四郎安静地站在一旁。
魏昳跨进来,三个孩子齐齐喊父王,庄姐儿则扑过来。
魏昳摸摸女儿的头,对纪纤纤道:“开饭吧,饿了。”
纪纤纤见他神色疲惫,猜到今日的差事又不顺心,拿眼神示意孩子们懂事点,这就吩咐丫鬟们备饭。
晚饭摆好,魏昳吃了两口,忽然对二郎、四郎提了春耕之事。
十二岁的二郎又惊又烦,小声嘀咕道:“皇祖父想种地,他自己去就行了,为何还要叫上我们。”
魏昳心想,果然儿子才跟他一条心,话能说到一处去。
但他自己不满归不满,嘴上却要严厉地批评二郎:“皇祖父是要让你们体会农耕之苦,爱民惜民,休要抱怨。”
二郎抿抿嘴。
魏昳见四郎并未叫苦,满意地点点头。
蜀王府。
魏曕直到吃完晚饭,才对一家人说了此事。
九岁的衡哥儿有点担心:“父王,我不会种地。”
他都不会,循哥儿就更不会了。
魏曕少时倒是跟着父皇在燕地种过几次,种地、开荒,什么累活儿都上过手,后来燕地田野肥沃百姓们丰衣足食,父皇才不再亲自下地劝农,导致衡哥儿这一代还没有机会尝试。
魏曕就对殷蕙道:“明日你叫管事采办几套耕具,初十休沐,我带他们把陶然居的地种了。”
殷蕙笑着点头,衡哥儿、循哥儿也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宁姐儿不是很懂爹爹娘亲哥哥们在说什么,抓起一块儿做成桃花形的青菜肉饼,津津有味地吃着。
那肉饼混杂了金红色的火腿丁、鲜绿色的青菜沫儿、星星点点的黑芝麻,荤素搭配,卖相也诱人。
不但宁姐儿有,衡哥儿、循哥儿兄弟俩面前也摆了一盘。
小时候的衡哥儿一点都不挑食,可他现在大了,更爱吃肉,娘亲的青菜肉饼做得再好看,他也不吃了。
循哥儿吃了一块儿,也觉得不太好吃,对娘亲道:“娘,我想吃猪肉馍。”猪肉馍肉更多。
殷蕙笑道:“明天娘叫人去街上看看有没有卖的。”
猪肉馍要属廖秋娘做得最好吃,就是不知道已经做了世子夫人的廖秋娘有没有再在金陵开一家铺子。
孩子们挑,魏曕不挑,差事累他胃口也好,把兄弟俩剩下的五六块儿青菜肉饼都吃了。
殷蕙趁机教导孩子们:“看,爹爹吃得多,所以才长得这么高。”
正好魏曕站了起来,兄妹三个齐齐仰头,看着高大伟岸的爹爹,小脸上都写满了崇敬。
转眼到了三月初十。
殷蕙不但置办了耕具,还给魏曕与儿子们分别准备了两套粗布短褐,短褐是村里百姓常穿的衣裳,上衣下裤,衣摆很短,不及膝盖,方便做事。
衣裳昨夜就挂在架子上了,早上魏曕起来,直接换上。
都说人靠衣装,可魏曕穿锦袍像皇亲国戚,换上这种粗布衣裳,从后面还瞧不出什么,只觉得这汉子高大健壮,等他转过来,露出那张俊美又冷肃的脸,登时叫人不敢把他当普通的农家汉子轻视。
魏曕系好腰带,一偏头,就对上了床边她上下打量的视线。
目光相对,殷蕙突然放下帐子,轻声斥道:“哪里来的粗人,王妃闺房也是你可擅闯的。”
魏曕怔了怔,再看那躲在精美纱帐后隐隐约约的美人身影,胸口忽地窜起一把火来。
就在此时,院子里传来了孩子们的说笑声。
魏曕只好将那把火按了下去。
出去一瞧,衡哥儿、循哥儿都是粗布短褐的打扮,头上系着布巾,只是兄弟俩肤白唇红,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宁姐儿还是一身漂亮的襦裙,见爹爹与哥哥们都打扮得奇奇怪怪,女娃娃好奇地看来看去。
殷蕙出来了。
魏曕看她一眼,仍是一身色彩明艳的薄纱衣裙,在他们父子三个的衬托下,哪里还是王妃,都快像下凡的仙子了。
“宁宁想穿成哥哥们这样吗?”殷蕙在魏曕身边坐下,笑着问女儿。
宁姐儿立即摇头,哥哥们的衣裳好丑,她喜欢自己的,也喜欢娘亲的。
魏曕听着看着,已经能想到女儿长大之后,肯定也会像殷氏那般好美。
吃过早饭,一家五口一起去了陶然居。
长风、安顺儿已经在这边等着了,陶然居前院的两块儿菜园子前也摆了几套耕具,包括一头拉犁的黄牛。
前两日殷蕙命人先给菜园子洒了水,又晒了一日,如今地上微微湿润,正适合耕种。
魏曕不需要他人帮忙,让下人们都出去了,只他们一家五口在陶然居待着。
他先带着衡哥儿、循哥儿熟悉这头牛,然后他在后面扶犁,衡哥儿、循哥儿一起在前面牵牛。
犁出第一条沟,父子三人换过来,他来牵牛。
扶犁也需要力气,衡哥儿、循哥儿都很认真,连续犁了三条沟,兄弟俩的脸蛋都红红的,额头冒出了汗。
魏曕道:“有的百姓人家没钱养牛,纯靠力气拉犁推犁。”
衡哥儿、循哥儿看看自家的黄牛,都是难以想象的样子。
宁姐儿看着爹爹与哥哥们忙来忙去,好几次都想过来玩,可是看见他们的裤腿上沾了土,她又不肯了,乖乖地待在娘亲身边。
殷蕙笑道:“娘教你播种好不好?”
宁姐儿点点头。
殷蕙将裙摆撩起别在腰间,让宁姐儿抱稳装菜种的小陶盆,她抱起女儿,沿着第一条沟,捏一点菜种,给女儿示范起来。
宁姐儿觉得很好玩,让娘亲拿陶盆,她抓起一把菜种,弯腰低头,认认真真地洒下去。
这种姿势殷蕙哪受得了,没走几步就把宁姐儿放了下去。
这会儿宁姐儿也不怕踩土了,等娘亲帮她别好裙摆,小丫头便迫不及待地继续播种。
魏曕看了过来。
春光明媚,娘俩都穿着一套桃红色的襦裙,女儿头上梳了两个小髻,系上粉色发带,娇憨可爱。殷氏梳的是流云髻,头戴玉簪,鬓边簪一枝双花海棠,因为要扶着女儿,她弯着腰,修长白皙的脖颈一览无余,露出的侧脸更是人比花娇,风情万种。
魏曕想,她若真是田间耕种的少妇,生得这般容貌,恐怕早被一群乡野纨绔围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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